1

惨叫声拖着长长的尾音,与支离破碎的吊桥一同落入了黑暗的深渊。

听到这惨叫,她不由得大喊“佣兵”。仿佛是要把这叫声盖过般,桥板击打在湖面上的声音接连响起,随后周围又落入了寂静之中。

“怎么会这样……”

她情不自禁地呢喃着,跪在悬崖边向下窥探。心中期盼着那个一如往常满脸焦躁,嘴里抱怨着“都怪你,事情变得麻烦了”

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然而,眼下只有无尽的黑暗。

断掉的吊桥从悬崖边垂下,伸入远远的黑暗之中,让她觉得那前方就是死亡。

他死了吗?与被炮弹击中而断开的吊桥一起,就这样跌落到湖面……

已经再也见不到他了吗?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吗?

“不要这样……佣兵……佣兵!你听不到吾辈的声音吗?

回答我啊!兽人战士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死了!”

无论何时,只要自己发出呼唤,他都会带着不耐烦的表情作出回应。

但是这回,不管呼唤多少次,都没有人回应。

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般,她无力地瘫倒在原地。

那是她的第一个朋友。和他在一起时是那么快乐,她也希望今后能一直如此。

然而,她却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外人毫不留情地夺走——

她抬起脸来,看到了浮在湖中的小小岛屿上,正亮着好几道灯光。

“掉下去了!”

“死掉了吗?”

“快准备小船!”

灯光中传出了人们相互大嚷的声音。

在这一瞬间,一种难以抗拒的强烈感情充斥了她的全身。

这都是那个小镇的错吗?

住在那镇上的人杀掉了佣兵,抢走了自己第一个朋友吗?

她似乎快要被一股未曾体验过的感情浊流吞噬。

此刻,心中只有恨意。她无论如何都没法原谅他们——那个杀害了佣兵的城镇,以及住在那里的所有人。

就在这时——

“喂,魔女……你在那里对不对?过来拉我一把!”

黑暗的悬崖底下传来了声音。

她连忙冲到悬崖边,马上就看到了巨大的白色野兽正抓住耷拉着的吊桥往上爬。

在恨意瞬间云消雾散的同时,她感到眼角一热。

“佣兵!佣兵,佣兵!太好了……你平安无事吧!”

“我算是吧。不好意思,帮我把这家伙拉上去。”

她遵从佣兵的指示,抓住他扛着的“重负”拉了上来。随之便感觉到了一种温热的、滑溜溜的触感。

那是神父沾满鲜血的身体。

2

不知道该说是运气好,还是不幸中的万幸,总而言之,我四肢健全地活了下来。

虽说右臂负了伤,还抱着濒死的神父……不过,我可是蒙受暗杀圣女的冤罪被赶出圣都,和前来袭击的神父一同遭到炮击,最后还从吊桥上掉了下去。所以就结果看来,也能说是很走运了。

“佣兵,他这是……”

我扒在悬崖壁上,听到上方传来零的声音。

她把浑身是血的神父拉了上去,会困惑也很正常。

“如你所见,神父昏过去了,而且这样下去估计活不了多久。

能拜托你用魔法救他一命吗?把致命伤治好就行,要是伤口全部消失,事后要跟他说明就麻烦了。”

我一边往上爬一边回答,她突然从悬崖边上探出头来,面带严肃的神情看向我。

“你要救这个神父?这男人可是把你贬得一文不值,还巴不得杀了你啊。吾辈真的要为这种男人用掉自己的魔力?”

“谁叫我宽宏大量呢。更重要的是,对方是想连着这家伙和我一起杀掉,我们救了他的话,说不定能问到些有意思的内幕,而且卖个人情给神父也能有不少好处吧?”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吾辈倒也无所谓。你还真是个老好人啊……”

零对我作出一个极度不光彩的评价后,把头缩了回去。紧接着,悬崖上有一道温暖的光芒照了下来,估计是零使用了守护之章的初级魔法——“愈手”。

“唉,看来我受魔女毒害不浅啊,竟然自然而然地想了这么多……”

“被魔女毒害的兽化者”,当童话故事里的坏人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但愿我不会被勇敢的骑士用剑贯穿心脏而死。

我思考着这种无聊的事情爬上悬崖,然后摆成一个大字型仰面躺下。

“啊……还以为死定了。该死,手臂没知觉了……”

“老实说,吾辈以为你死了,差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要将整个城镇轰个稀巴烂。”

“什……要是稍有差错,连我也会一起被炸上天吧?”

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却因为同伴的误会被一脚踹回地狱,那也太尴尬了。

“‘死’对佣兵来说就跟差事差不多啦。你要是只因为死了一个佣兵就毁掉一个城镇,那不管有多少城邦都不够。”

“这你不用担心,毕竟你是独一无二的。你的死只有一次,吾辈憎恨也只会有一次,所以也只会炸掉一个而已。”

“我说的不是这个啦……不过话说回来,你不是冷酷的魔女吗?连那么多同伴被十三号杀掉都不放在心上,为什么会在意我的死活?”

听我这么一问,零像是吃了一惊似的眨了眨眼。

“……也对。吾辈是冷酷的魔女。”

接着,她又为难地皱起眉来。

“但吾辈可不希望你死去。”

又来了……这不就像是在说“唯独你是特别的”一样吗?

看我烦恼该怎么回应,零突然诧异地眯起了眼。

“那个……你真的还活着吧?”

“啥?”

不知道零想到了什么,忽然伸出双手一把抓住我的脸,然后便毫不客气地来回抚摸我的全身。

“喂,你这人……”

“吊桥被大炮炸飞后,你不是摔到水面上了吗?不过也没看你身上有哪里湿了啊……莫非你已经死了,眼前的你只是吾辈的幻觉吗?那么,吾辈果然还是必须将那个城镇炸掉……”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还活着呢!你够了啊,别死缠着不放了,真烦人!”

面对过于纠缠的零,我一下子将她的手给甩开。

“听好了,我可是在单手几乎不能用的状态下,扛着神父抓住掉到悬崖下的吊桥爬上来的。你就稍微安静会儿,让我好好休息下吧。”

“好啦,给你水。快喝吧。”

看到她迅速打开盖子把水壶递来,我也不好再继续说她,转而从她手里接过水壶一口气把水喝光。

“可是……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你原本不是吊在断桥偏向圣都的那边吗?是怎么跳到这一侧的悬崖边来的?”

“靠神父的镰刀啊。神父的戒指和镰刀之间连着强韧的丝线,我在掉下去的瞬间将镰刀扔了过来,用它钩住了这一边的吊桥,然后赶在桥完全掉下去之前,沿着镰刀上的丝线抓住了吊桥的绳子。”

即便这样能避免摔到水面上,也毫无疑问会撞上岩壁。我在抱着神父的状态下设法调整了体势,用双脚踏在岩壁上,将受伤情况降到了最低。

说实话,强烈的冲击让我双脚感到一阵剧痛,不过这跟神父的伤比起来就不足挂齿了。毕竟他那没有皮毛的脆弱躯体,遭到不少因炮弹的冲击而纷飞的木板碎片的攻击。

尽管零的魔法已经令神父的伤口愈合,但那浑身鲜血躺在地上的模样,不管怎么看都像是被残忍杀害的尸体一样。他的呼吸很急促,时不时还能听到痛苦的呻吟声。

“我说……这家伙还有救吗?”

听到我发问,零为难地左右摇摇头。

“不好说……他现在的状态算不上安全。”

“连魔法都治不好吗?”

“伤口确实已经愈合了,但也仅此而已。有些时候,即使用针线缝上伤口止住血也救不了人命,魔法也一样。神父已经失血过多,接下来就要看他自己的体力了。而且碰上这种情况,魔法的效果并不比药物和静养来得快……”

“就算你这么说也很难办啊……圣都附近的城镇都没什么医生了,而且把他送到教会,被问起来龙去脉也会很麻烦……”

要是说神父在圣都差点被卫兵杀了,莉娅立即就会被教会视作魔女并处决掉,教她魔法的家伙也会闻风而逃。

而且,即使把神父送到教会他也未必能得救。如果真变成那样,一提及“担任圣女护卫的神父为什么会死”,其责任很有可能被推到我这个兽化者头上。

“光是想想都感觉浑身乏力。教会能不能灭亡啊……”

“那由吾辈去把它灭掉?”

“别,这太可怕了!”

我后背一凉,大喊起来。

“开玩笑罢了。”零笑着说道,“先回伊德亚贝纳向领主求助怎么样?他不仅能想办法为神父治疗,而且应该也愿意帮助吾等吧?”

“确实……但放到现在的话恐怕很难。”

我左右摇了摇头。

“为什么?他可是说了随时都能去找他帮忙哦。”

“我们现在可是被扣上了企图暗杀圣女的罪名啊。目前克雷昂共和国几乎所有权力者都在赞扬圣女大人至高无上,就算伊德亚贝纳的好色领主是个反圣女派,敢公然跟圣女敌对的话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那么,只要隐秘行动就行了吧。”

“魔女、兽化者还有快要咽气的神父——这种组合想隐秘行动太难了。如果那个好色领主没有跟教会对立的觉悟,最糟的情况就是我们会被交给教会并被处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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