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干!”

秒答。全力拒绝。

“拒绝得可真够迅速彻底啊……你倒是够爽快的。”

“我告诉你理由吧!我啊,最讨厌魔女了。”

“且慢,吾辈当然不会说要你白白帮忙。吾辈可是魔女。

所谓魔女,就是向恶魔奉上活祭,唤起奇迹之人。结下契约并依此支付相应代价是魔法的基本理念。”

“跟报酬是什么没关系。我的愿望就是想要魔女灭绝,会不辞劳苦来到这个国家,也是想要为此奉上一臂之力。毕竟如果有个不存在魔女的国家,我的人生也能有些许改善。你却叫这样的我当你的护卫吗?本末倒置也得有个限度。”

“明明现在正当着魔女的面,你还能毫不客气地一股脑全说出来啊……话说回来,你为什么恨魔女到这个地步?”

“我说啊……你看到我的脸,还用问吗?”

“脸?”魔女看向我的脸,然后歪了歪脑袋,“一表人才啊,吾辈可不讨厌哦。”

“你是在挖苦我吗?”

“谁挖苦你了?光亮的毛色,敏锐的双瞳,强壮的下颚——

无可挑剔的猛兽之美。而且隐藏在毛皮之下的人类的脸庞,吾辈觉得也不错。”

毛皮之下的,脸庞?我摸了摸自己的脸,但是摸到的依旧是野兽的脸。

“……你知道我的脸长什么样吗?”

“那是自然,要是看不到还自称什么魔女。吾辈还以为之前你嘴里的兽化者是说什么呢,原来是指你这种模样的人啊。

简单的说,你这是‘野兽附身’咒术的反噬。”

“咒,咒术的反噬?”

“魔女在人类身上施放咒术,将野兽的力量附加到人类身上。其结果,就是人类变成了拥有刚强力量的兽人战士的姿态。

这就是‘野兽附身’。吾辈听说在久远的千年以前,多个强国日夜交战、争端不止的时代里,曾有数百万兽人战士诞生。”

“是,是魔女造出兽化者的吗?”

“有些许不同。咒术和咒术反噬看似差不多,实际上大有不同。咒术是能自主发动的,但咒术反噬只不过是机械式的连锁所带来的结果。”

“抱歉,我完全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看到我皱起脸,魔女就像对着一个愚钝的学生似的,以听起来相当愉悦的声音说道:“那吾辈就来说明一下吧。把那颗石头拿来。”

魔女指向我脚边的扁平小石子。我照她所说把它递了过去,随后魔女轻轻地摆弄了下手中的石子。

“就把这石头比作魔法吧。而身为魔女的吾辈,则要将它扔出去。”

她扔了,而且是一记“刚速球”,无法想象这是由那纤瘦的肩膀扔出来的。

石子击中了魔女背后的树木,朝魔女反弹回来,而她竟然避开了那石子。结果,石子直接命中了我的头。

头被击中的声音听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我不是兽化者,恐怕免不了头破血流吧。

“好痛……”

看到我低声呻吟,魔女丝毫没有愧疚之意,只是轻轻地耸了耸肩。

“吾辈是冲着树扔的石头,然后它被树弹了回来,吾辈没能接住它。其结果,便是击中了身处于同一直线上的你。而在魔法里也会发生同样的事情。”

“你说是被树反弹回来的石头打中了我?”

“没错。野兽的灵魂会在兽人战士死后返回到魔女那里,但是如果那个魔女死了,失去了归宿的灵魂就会回到‘与施放魔法的魔女最相近的人’身上——基本上是其后裔。而野兽的灵魂将寄宿在女人的腹中,兽人战士也随之被产下。这就是你所说的兽化者。”

“换言之,我的先祖里有魔女,而那个魔女死了,所以害得我成了兽化者?这算哪门子的事,我可没听说过啊!”

“即使并不众所周知,但事实就是事实。吾辈是魔女,不会在有关魔法的事上撒谎。”

虽然魔女振振有词,但是世间对兽化者的认知就如教会所说——前世作恶太多致使恶魔寄宿到身上,才变成了野兽的模样。貌似正是因为这样,兽化的人才会凶残好战,能日以继夜与人交战,毫不停歇。

“别胡说八道了!灭亡吧,教会!”

发自内心祈求着能过上平稳日子的我很想这么说,但几乎所有人类都对此说法深信不疑,结果这个评价就被原封不动地强加到了我的身上。

“可是……我的祖先里怎么会有什么魔女……”

“魔女基本上都是离群者,而且还极其长寿。过去家人中曾有魔女——在这种事情被遗忘了的时候,咒术的反噬就悄然而至了。”

魔女一脸悲伤地注视着变空了的汤锅,叹了一口气。

“想变回人类吗?”

她发问了。

“能变回人类吗?”

我反问道。突然,魔女露出了笑容。

“当然能,小事一桩。怎么样,佣兵?作为代价,你愿意跟随吾辈吗?”

我的梦想是在某个乡村里开个酒馆,讨个可爱老婆,过平稳日子。如果这魔女的话语属实,我就能重拾原本早已放弃的普通人的人生。

那种无需走路时用兜帽遮住脸,无需躲避魔女,也不会被娼妇所畏惧,极其普通的人生。

但是,真的可以相信她吗?对方可是个魔女啊。

“像我这样的人的头颅,对于魔女来说是很有价值的东西吧?”

“就算很具有魅力,也不是说一定会想要吧?吾辈可是个特别无欲无求的魔女。最关键的是,比起头颅,吾辈更想要你。

要是没有手脚,你也担当不了吾辈的护卫吧?”

“嘴上是这么说,你该不会是想趁我麻痹大意的时候,干净利落地将我的头砍下来吧?”

“说什么蠢话。吾辈想动手的话早就动手了,还会特意来请你做护卫吗?”

或许她说得没错。我跟魔女对峙至今还平安无事—这个事实就说明这个魔女是值得信赖的……不对,还不至于信赖。

总而言之,这至少证明了她是个我用不着去疑神疑鬼的人。

想要相信她的想法是有的。但是,她所说的是真话吗?如果是谎言的话……

再怎么说,对方可是个魔女。

“来定个契约吧?”

魔女突然提议道。

“契约?”

我呆滞地回问。

“魔女的契约,也就是血契书。只要你愿意成为吾辈的护卫,吾辈就会把你变回人类。用双方的血把这契约的内容写下来,并正式定下契约。在此之后,违背它的人无一例外,都会消失。”

“消,消失……喂,你……”

与畏缩的我形成鲜明对比,魔女从容不迫地微笑道:“只要不打破契约就行了,用不着那么害怕。好了,把手伸过来。”

“干什么?”

我刚这么一问,魔女就把手伸来抓住了我的手。

是一只柔软的女性的手。我不禁吓了一跳。

不仅如此,魔女还把嘴唇凑到我的手指上,毫不犹豫地把指腹部分含到了嘴里,为数不多的无毛的皮肤被她光滑的舌头舔到,我感觉仿佛全身的毛都倒竖了起来,打了个冷战。

“喂,喂!”

那一瞬间,皮肤扑哧一下绽开的触感传来,疼痛使我小声地呻吟了一下。魔女看到从我手指上滴下的血,满足地点了点头,也同样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用混有双方的血液的墨水,写下镜像文字的契约书,再将它烧掉后,契约就完成了。除非有一方死亡或者双方完成契约,又或是明确承认放弃契约,吾辈和你都将受到它的束缚。

不巧的是没有纸——唔,用布凑合也行吧。”

话声刚落,魔女就干脆利落地撕开了长袍的下摆。这下子,原本就破烂不堪的长袍变得更残破了。

我怀着仿佛凉了几分的心情,注视着自己滴滴答答地流着血的手,以及同样滴落着红色血液的魔女的手。

“我说啊……魔女小姐,为什么选择我?如果你只是需要伪装,找个更不容易被怀疑的同行者不是更好吗?跟兽化者在一起的话,只会让你因遭人厌恶而更加显眼的。”

“如果是要做伪装,随从更显眼一点的话,相比之下吾辈不就没那么起眼了吗。”

魔女满不在乎地说道。

原来如此,说不定还真是这样。身为兽化者的我跟魔女走在一起,在别人眼中所见也肯定是我要引人注目得多,而不是魔女。

“而且,你身上有吾辈的地洞的味道。”

“地洞的味道?”

“没错。是弓月之森里的巨大钟乳洞。那里既昏暗又潮湿,很舒适,吾等将它称为地洞。简单点说,就是类似于‘魔女的藏身处’的隐语啦。”

我把自己的手臂凑到鼻子边,轻轻地嗅了嗅。由于刚刚在森林里四处摔来摔去,所以身上混杂着泥土和杂草的味道。但是最明显的,果然还是那无可救药的野兽味道。

“你有养家畜吗?”

“家畜?有啊,各种各样。而且还有很多蛇和蜘蛛。”

家畜、蛇,连蜘蛛都有……赶紧找个机会到旅馆洗个澡吧。

我刚暗自下定决心,就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在谈论着什么魔女、血契书、消失之类话题途中,我居然会考虑起洗澡来。从这一刻起,答案就已经出来了。

从一开始,我就已经相信这个女人不会加害于我了。

迄今为止,我仅凭本能就察觉到了不计其数的危险,并将它们一一化险为夷。而现在,明明这份本能已经相信了她,理性上却还在怀疑,这是多么可笑啊。

我使劲地揉了揉鼻子,从魔女的手里拿走破布片。

“啊,喂!契约还没有——”

我无视了想要把“完成啊”这后半句说完的魔女的声音,将破布“哧啦啦”地撕开,任它随风飘去。

“啊!好,好不容易写下来的,你都干了什么好事!你知道在破布上面写血字有多难吗?”

魔女发出了抗议的惊叫。

“那种奇怪的玩意不写也罢!好啦,把手借我一下。”

说完,我把魔女的手拉了过来。

真是漂亮的手,而且纤小得像是能一下子捏碎似的。而这魔女的指尖上,鲜血正滴答滴答地落下——那是从咬破的伤口里溢出的血。

我把那伤口和我的伤口重叠起来,将彼此的鲜血混在一起。

随即,魔女双眼放光看向了我。

“吾辈知道的,这就是血之契约吧?”魔女洁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潮,似乎有点兴奋地说道,“是像这样把手指扣在一起吧?”

她笑着,将手指跟我的手指缠了起来,竖起拇指彼此把指腹紧紧地按在一起。

“比魔女的血契书要好得多吧?这是人类,或者说佣兵的做法。”

紧紧相缠的手指的感觉难以平伏,我倏地把手从魔女的指间抽了回来。

鲜血交杂的部分,带有难以言喻的热度。

到了现在我才突然想到,魔女的血跟兽化者的血混在一起,该不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吧?但是,看到魔女那副像是把沾了血的拇指当作什么重要的证明紧紧握住的模样,我就感觉那种小事也无关紧要了。

“吾辈发誓,吾辈绝不会做出诸如砍下你头颅的行径。佣兵,你就放心吧。”

“啊,是吗?那就好了。然后呢……魔女小姐啊,你叫什么名字?”

“吾辈是零。”

零不是名字而是数字啊。

虽然想吐槽,但还是作罢了。

会话到此就戛然而止,我试探似的看了看魔女。

“我的名字……你不问吗?”

魔女像是很困倦似的耸了耸肩。

“没有兴趣。”

“啥?”

“会呼唤吾辈之名的只有吾辈的眷属——吾辈的仆人。名字对于魔女来说很重要。若是让吾辈知道你的名字,转眼间吾辈就能用那名字束缚住你,将你变成绝不能违抗吾辈的仆人。”

带着一声嬉笑,魔女扬起了兜帽下的嘴角。那副像是说着“把你抓去吃了”般举起双手要扑过来的模样,既像一个小孩子,又像一个吓唬小孩子的老婆婆。

“你这家伙……真是举手投足间都像个魔女啊。”

“那是自然,吾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魔女。”

看到我笑了,魔女也说着“很可怕吧”笑了起来。

而后,我和魔女间的奇妙关系就开始了。我和魔女都不以名字称呼彼此,而且相互之间根本也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是,反正这也就是会维持大概一个月的关系吧。

就马上结束的关系而言,这种距离感说不定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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