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两天前走上教室讲台与大家告别的场面,不免有点感伤。在乡下的学校,通常一路从小学、初中升到高中,教室里的成员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动。因此,虽然只相处了一年,但班上却有很多熟悉的面孔。
我多少让教室沉浸在伤感之中,营造出还算满意的离别场景与气氛。
如果有女生因为要与我分离,而毫不顾虑地当着众人的面流泪,我会立刻把人塞进纸箱里邮递过去,但前提是不必当个绑架犯。借由电车的力量,我与生活将近十五年的土地说了再见。我没有熟到会特地来车站送行的死党。
父母也在大约一星期前离开日本,前往叫什么索科特拉群岛或俄国之类的地方。
不过,光是这份对离别与未知萌生的亢奋感,不就足够抵消青春点数的负分,回到零点了吗?我仿佛眺望着心灵的水平线,开阔的心情与新的开始非常相称。
能够两度体验高中入学典礼,也很少见了。
坐在电车的座位上,我跟着电车摇晃了两个半小时。我在途中似乎睡了一小时左右,醒来时大部分的空位都已经坐着乘客,窗外的景色也由田园转变为住宅与工厂。
塞在耳中的耳机(虽然英语中有这种文法,但这句话就像是鼻子里流出鼻血一样冗赘)播放的音乐,也在随机选曲播完一轮之后转为无声。
我操纵自口袋里掏出的ipod,这次只重复播放一首中意的歌。但因为还没有睡醒,我只有右耳在听音乐。
我睡眼惺忪地看着在斜坡草地上以花圃排出公司名称及呼吁爱护地球的企业,富士山,以及通过眼前的大海,不一会儿,便听到车内广播念出目的地的站名。
“我快到了。”我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到刚存储的姑姑的信箱中。“我现在去见你。”电车的速度还没放缓,回信就已送达。
“……”她是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短信还真难判断啊!我决定当成友善的回应,收起手机,
大多数的行李已先寄到姑姑家,手边的行李只有一个底部皱巴巴、提梁干瘪瘪、散发出抽水马桶消毒水气味的包包。
不知何时坐在邻座的紫发大婶把脚挪开,我向她点个头,从座位移动到走道上。或许是受我走向车厢门的动作的影响,原本站在走道上的乘客们也全都开始准备下车。每次和都市人擦身而过,我这个乡巴佬就会偷瞄一眼,没有用都市记号或贴纸之类的来衡量与乡村的差异,也没有浑身挂满金属饰品的时髦人士。
我还闻不出都市的气息。这让亢奋感减弱了一点。
电车驶入大都市的月台。是我过去居住的小镇车站六倍大,月台上站满了人。我有些退缩。随身听的音乐从钢琴曲换成男歌手的嘶吼,为勇敢前进做准备。电车的自动门开启,我率先跌跌撞撞地下了车,车内的队伍开始流向月台。
我没有搭电梯,选择爬楼梯前往收票口。在半路上,我稍作思考。
姑姑,今后将同住的对象。她会是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她,据评价亲戚唯一的情报来源的双亲表示:“她是个大孩子。大人和小孩的合成物。”所以我在手机里存储电话号码时,才把名字打成“鱼糕姑姑”(注:鱼糕是鱼浆的合成物),但这个情报该如何与整体印象连接在一起?我顶多只能联想到养乐多阿姨(注:养乐多公司负责送货上门、推销产品的女性职员)而已。
车票输入机器时停顿了一会儿,仍通过了自动收票口。我逃到墙边闪避自左中右三方涌现的人潮浊流,开始四处张望。
比一旁应该是在等男朋友的染发女高中生更加露骨地寻找等我的人。父亲交给我他们兄妹二十七年前的合照,但是要靠这张照片找出姑姑,我会变成浦岛太郎的。如果要变的话,还是桃太郎比较好。
“真?”
有人以试探的声调呼唤我的名字。在我脑海中,有个如孩提时的爱迪生般(透过火星中继站)输送宇宙意志的小人,自称为“殉情”,但我的名字是丹羽真。不是“Tanba”,是“Niwa”。不是“Shin”,是“Makoto”。
我转头看向右方,寻找声音的主人。一名三十来岁,给人清纯印象的女性正探头直视着我。既然我们没有光靠眼神就能沟通的关系,真希望她能收敛一点。
我忍不住避开目光低下头,闭上嘴巴。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你是真,对吧?"
因为我没有开口,她带着礼貌的笑容再度询问。高雅柔和的少女举动。模样与外貌的落差朝好方向发挥效果,为第一印象加了分。
“啊!是的,我就是你指名的丹羽真,你好,你好。”
我连忙低头行礼。试图用这种半吊子的谦虚讨好人,连我自己都觉得火大。“暂时要受你照顾了。”我慌忙补充道。啊!笨手笨脚的。
“不,不,我才是。”姑姑也低头致意,长发如飞瀑般滑落
肩头
“啊,给你一张名片好了。”
姑姑伸直背脊后,有些粗鲁地在手提包里摸索一番,取出塑胶名片盒。她打开盒盖,将一张呈黄金比例的长方形名片递给我。
“谢谢,你真客气。”我以手忙脚乱的礼貌接过名片,浏览一遍:
“藤和女女'三十九岁’”,上面以强硬的引号标示出年龄。看来她还打算贯彻“四十肩(注:四十肩,四十岁易患的肩周炎)是啥东西”的态度,虽然名片的消费期限只剩下不到一年了。
但是……即使事先听过,她的名字……还真奇怪。
“这个,藤和……虽然这可能是艺名或花名、通称或比赛用名,更出乎意料的,还可能是心底深处的2P自我在这个世界通用的假名,不过……”“这可是本名哟!”
我感觉到她轻快的台词中,句句都试图渗出年轻的气息。虽然我已经知道她的名字,但关于念法是“Meme”还是“Jyojy。”却模糊不清。
也许是发觉我的困惑,姑姑指向自己补充说明:“TouwaMeme。你要喊我Jyojyo也可以。”
她眨眨眼睛,眼角的皱纹也跟着变多。万一说出口,我的生命线恐怕会被割得稀巴烂,因此我吞口口水暂缓回答,重新打量名片。
这名字完全展现出命名双亲的嗜好。如果在网络上搜寻到这种本名便可以一笑置之,不过在当事人面前,我可不想扯裂嘴巴,鼓起勇气刻意聊起这个话题来嘲笑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