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吞掉了燃烧殆尽的黄昏,几十平米的出租屋前所未有的空虚,生活的苦难不允许他拥有高涨的热情与欲望,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
天花板被黑夜涂成黑色,他感到精疲力尽,眼皮打架,杂乱的思绪戛然而止,黑暗温柔的像是母亲子宫里的羊水将他包裹。
池离挣扎在入睡的边缘,忽然纷杂的人声入耳,他翻了个身,却发现根本无法入眠。
他重新睁开眼,发现那声音透过墙壁传来,摸出枕下的手机看了眼时间,恰好是七点半,耳边新闻联播的枯燥乏味的念稿声愈发清晰。
池离想起了隔壁坐在轮椅上的女人,那双温柔的浅褐色眼眸却用那么直白的目光打量人,她唇角的笑温柔的有些刻意,孱弱的肉体里生长着一个坚韧的灵魂。
他摸了摸脑后那堵墙,尽管是隔壁,但出租屋的结构不尽相同。他的卧室似乎正对着女人的客厅,就隔了一堵薄薄水泥墙壁,只要安静下来连电视人声都能听清。
睡意彻底没了,池离把目光挪回到手机上,新加的楼栋群里还算热闹,不少人都在抢明天的限量蔬菜瓜果,他看了眼清单,也买了一点便宜的特价水果。
他继续网上翻了翻消息,最底层突然弹了个发送给全体成员的新消息。
刘姐发了个众筹汇款,说是楼里的电梯坏了,要收钱改天请师傅过来修理。这事儿池离第一天来时就发现了,好在楼层不高,爬上爬下算不上累。
群里静了几秒,有人在抱怨怎么三天两头楼里都在坏东西,有的人已经把钱发了出来,备注了门牌号。
池离被一个用向日葵头像的人吸引了注意力,他的转账记录备注了门牌号416,不就是住在他的隔壁么?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又飘到隔壁那个不太熟的女人身上身上,他不禁好奇在隔壁的出租屋里,光是一个人的孤独就快让自己缴械投降,女人是怎么一个人活下去的。
她的起居、工作、病痛…饶是想想就令人惋惜,她经历过什么,对一个人的同情恰恰是想了解一个人的开始。
出于好奇他点开了她的朋友圈,看着三天前可见的提示才后知后觉她这样的人怎么会用朋友圈这种东西。
真是太无聊了,搬个家都快要把口袋折腾空了,哪有功夫操心人家,要赶快找个班上了。
池离自嘲地笑笑,新闻联播在他耳边从头到尾直到结束,接着又放起了天气预报,他听见播报员轻柔的女声,和隔壁的女人有些像。
他模模糊糊听见暴雨红色预警的播报,又翻了个身,很快睡了过去。
……
池离第二天睡到自然醒,天也才蒙蒙亮。他洗了个澡,把衣服扔进洗衣机里。
他刚拿起手机,就看见有人在楼栋群里喊人赶紧下去拿昨日订购的蔬菜水果,晚了就不新鲜了。
下了楼,池离去了刘姐开在小区里的商超,刘姐把他买的那些水果拎出来,问他中午回家开不开火做饭,顺带着搭了一点新鲜蔬菜给他。
池离说了声谢谢,没想刘姐又拿出一大包东西,日用品蔬菜水果什么都有。
“这是小温在我这儿买的,平常都是我给送过去的,但我这儿忙,每回送过去就晚了了,你上楼一起给送过去呗。”
他接过东西,只当举手之劳,顺口问道,“姐,温槿老师…她一个人过么?”
“唉,可不是嘛。本来挺好一大学生,为了照顾她妈工作都不要了,结果人前两年还是走了,她后来路上又出了车祸。”,刘姐砸吧下嘴,叹着气,“,你说这多造孽,人要是命里苦,躲不掉的。”
池离默声听着,对这话不可置否。
临走前刘姐问他是不是念的帝都大学,得到肯定的答案后,顿时惊叹原来他也是个高材生,怪他不早说。
“你这…高材生不搞家教可惜咧,现在这行情挺好的,家长都肯花钱。”
“算…算了吧。”,池离有点心动,但温槿就住在他隔壁,细想又难免觉得这样有了抢人饭碗的嫌疑。
他想了想问,“姐,有孩子愿意学画画么?”
刘姐摇了摇头,语气不太确定,“这个我不清楚,到时候帮你问问吧,你还会画画啊?”
池离曾经的生活可不像现在这样落魄,以前家教严苛,他什么都要学,像一具被人粉饰的雕塑,没人在意他也有思想,一股脑的把他们的认为好的东西扔给他。
不认真学就要挨打挨骂,因而他每一样水平都很高,教人不成问题。
他流露出些许世俗的恭维,羞耻的脸上发烫,“以前学过很久,而且我收费低,麻烦姐帮我推销推销。”
池离和刘姐聊完,在超市买了袋面,想着中午对付一顿,刚好把送的菜吃了。他那屋里缺一台冰箱,什么东西都不能留太久。
“温槿…温槿老师。”
池离在门口摁了几下门铃,又敲了门,可半响没人理他。要不是他知道温槿出行不方便,这两天电梯又坏了,估计就以为屋里没人了。
他听见屋里温槿喊了一声稍等,在门口等了大概三四分钟,里面的人来到门口,没有直接开门,反而警惕询问他的身份。
“池离,你隔壁新搬来的。”
门这才打开,女人坐在椅子上,穿了一条墨绿色的丝质裙子,露出了手臂和小腿,纤细的不堪一握。她依旧是淡妆,带了副黑框眼镜,折断了原本锋利的棱角,知性温柔的气质成熟。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嗓子里里含着盐粒,透着慵懒的味道,和昨天看见的她又换了个人似的。
“不好意思,久等了。”
池离愣了下,以为敲错了门,但很快瞥开眼,利落地表明目的。
“刘姐让我把这些东西带给你。
“麻烦了,你平常起这么早啊。”
他想起昨天被女人放新闻联播吵醒的事儿,顿了顿说,“昨天…睡得早。”
温槿带着点抱怨的口吻,自言自语,“真羡慕,我最近总是失眠。”
池离稍微站开了些,阳光落到女人脸上,才显出她病态的憔悴。
黑边框的眼镜也盖住她发肿的眼袋,和他说话时也很累似的蜷缩着,腿上的裙纱被她往上收了收,盖住了大腿,却又露出雪白的脚背,苍白的皮肤下血管都看得见。
好像对他没有任何防备之心似的,这身单薄的睡裙有意无意地泄露风情,给一个陌生的男人,还是说如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她只把他当成一个要被她教育的高中生。
池离不露声色地笑笑,分外别扭地掏出钥匙,扭头走到从温槿的416号走到他的415号。
而女人那双浅褐色的温柔眸子正透过镜片的反射观察他,那藏心隐性的内敛,做事也循规蹈矩,举手投足之间漫出高高在上的矜贵。
少年和她说话时会微微弯下脊梁,声音也轻,从不像旁人那样用眼神踩踏她的残缺,他平等地和她对话,仿佛她就是一个身体健全的正常人。
这样干净到没有杂质的一个人,实在是…太可爱了。
温槿用舌尖舔舔虎牙的尖儿,兴奋地神经颤栗。
她漠视那些嘲笑她的人,不在意也不憎恨。可终于当她遇到这样一个尊敬她,和她正常对话的人,
这样一个好到纯粹的人,一个沼泽边想拉她一把的好心人。她却萌生出一股想要把对方拉入到泥潭与她一同下坠的扭曲想法。
这样的想法一但萌芽,就如同春天的野草爬满她的胸腔,一剂强心针扎入心脏,胸腔里那个奄奄一息的东西一下一下跳起来。
“喂,能再请你帮个忙吗?”
池离把钥匙送进锁孔,他偏过头,看见女人坐在轮椅上,又对他露出他熟悉的那种温柔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