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独孤诞那般来去自如的本事,原本就命垂一线的她,在几番打斗之后,明显感到身体变得愈发虚弱,所以她且战且退,选择了过来找独孤诞汇合。
也是在这一会的工夫,她大致听清了“卫柯”说的那些话,然后露出了相当惊讶的表情。
“你说你是朝廷的人?”
“是啊....”
虽然刚刚已经强调了好几遍了,但卫柯还是不得不再重复一遍,因为现在为止,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是决定他生死概率的关键因素。
“既然是朝廷派你来的,那你平时的任务都是什么?老实交代,不许有所隐瞒!”
“是....”
卫柯用余光扫了一眼独孤诞,后者因为楼忆清问话的缘故渐渐放下了杀心,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只要自己老实交代撇清责任后就能幸免的错觉,于是他在脑海中仔细整理了一下话术,喃喃开口道。
“主要是按照绿林贼寇的做派,混入他们的队伍中,成为朝廷那边的卧底.....你也知道的,最近江湖势力对大夜来说有些猖獗了,州牧大人卓有远见,认为早晚会爆发一场叛乱,并且会牵扯大量江湖势力,所以提前做了这一手准备......我只是听令行事,这种任务由不得我不接啊......”
实际上卫柯说的话只有一半勉强算是真的,因为他作为方庆龙的儿子,虽然只是个庶出,可也有这么一层背景在,按理来说只要他不愿意的话,没什么人能逼他干这种事的。
所以其实他是自己主动要求的,不仅如此,连主意都是他向栾抗提出的......
“哦,那你们最近的任务是什么?”
楼忆清不为所为,冷冷地问出了这么一句。
“这.....打探附近江湖势力的动向,并及时向州府那边汇报.....”
他这一张口,连独孤诞都绷不住了。
“喂喂喂,你不是在逗我?这真的是你的任务内容?”
“是啊....怎么了吗?”
望着面前二人奇怪的表现,卫柯小心翼翼地问道,此时的他尚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说错话了。
“哈哈哈哈哈哈.....”
独孤诞简直快要笑岔了气,他一边掐着腰一边用拿刀的手指了指卫柯的鼻子,同时脑袋还向一旁的楼忆清点了一下。
“你知不知道你口中的那些江湖势力都快把扶风城给掀翻天了?这位这么重要的死囚都给劫出来了?这就是你完成的任务吗?打探动向?你打探了个毛线?到底是你太脑残还是.....”
独孤诞向前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刀插在了卫柯的耳朵边。
“你觉得我们是脑残?”
“你如果不愿意正面回答的话,我想我应该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楼忆清缓缓走到独孤诞的身旁,一双冰冷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卫柯的脸,轻启朱唇。
“官匪勾结,鱼肉乡里,荼害生灵,罄竹难书,我说为什么这一带的土匪习气这么恶劣,连窝边草都不放过,原来如此,呵呵......”
“你们对外口口声声说的那些理念,完全就是为了掩饰自己身份并抹黑整个江湖势力的下作说辞对吧?你们就是为了让百姓觉得,江湖势力远比你们官府的人嘴脸还要丑恶,从而让他们屈服于你们那种腐败糜烂的统治里?真是阴险歹毒!你们这样的人活着只会把米吃贵,就应该现在就去陪那些被你们残忍杀害的百姓们!”
说着,楼忆清直接扬起了佩刀,作势就要朝他的脖颈上砍去。
也无外乎她如此气愤,在拉队伍组织反抗大夜的过程中,她总是会面临着不得民心的窘境,这让她的人在某些时候根本得不到补给,会被百姓告密揭发,暴露位置,甚至有的时候会不得不和民兵组织对抗,白白折损兵力,最终导致失败。
她失败的原因固然很复杂,里面可能包含了指挥不力、组织度差、纪律性不够、命令贯彻效果差、上下层脱节等等,但毫无疑问的一点是,官府的人的反串绝对在这里面占据了很重要的一环。
江湖势力普遍有道德底线,如果对百姓太过恶劣你很难在道上混下去,当然,也的确不乏有那种彻彻底底的反社会人豺,可那毕竟是少数。
但朝廷就不一样了,早在女皇之前的福康帝和万年帝统治时期,大夜的官僚体系就已经进入了一个向死而生的状态,大批无才无德的权贵子弟牢牢把持着各种肥差要职,普通百姓基本断绝了上升的空间,就算是那种天资卓越的能人异士,想要有所成就,也不得不向门阀贵族卑躬屈膝,出卖自己的尊严。女皇夺权之后,这种现象愈演愈烈,基层的大小门阀压迫得平民百姓根本喘不过气来,整个大夜,除了少数的几片土地,可以说是遍地都是坏人,“无官不贪”一词基本可以概括了这番场景。
就是这样的一群人,他们还有脸仗着手上的资源和百姓的愚昧进行反串黑,把他们烧杀淫掠搞出的那些个罪行嫁祸给真正想要改变百姓生活现状的人?
一想到自己手下的战士由于这种人的嫁祸冻死饿死在冰天雪地里,被群情激愤的民兵串在绳索挂树上吊死的情景,楼忆清就根本压制不住源地心底的那团火气。
恶劣的环境和官兵的围剿都没有击垮他们的意志,因为他们坚信,黑夜总会褪去,黎明总会到来,可被不知情的百姓用草叉长矛从背后捅穿的心脏,却让他们彻底失去了对胜利的渴望,因为他们原本就不是靠信仰凝聚在一起的,他们有的,只是热情,但如今却被狠狠浇灭了......
这个人不死,实在是难以平复她的心情。
以前她从来都觉得,一个人再怎么穷凶极恶,也需要一套完整的流程来进行对他的审判,断定他的罪行,并根据相关的规矩做出适当的处罚。
但现在,半只脚迈入坟墓的她,已经不在乎那么多了。
她只希望,在自己临死之前,可以再为自己的理想,铲除掉一丝污秽。
反正朝廷那边对她可没走什么合法程序......
长刀在空中抡出了一个优雅的半弧,可是却没有顺利地抵达卫柯的脖颈肉,因为一只手突然出现,钳制住了她的手腕,挡住了她的下一步行动。
“为什么拦我?”
“这个人果真有你说的那么坏?”
要真是那样的话,那独孤诞还真不好任由她痛下杀手。
这可是坏人啊,如果就这么把他铲除了,自己岂不是成了做好事的了吗?
他才不要和“好人好事”这种东西沾边,一点儿也不想沾。
如果说好人会把做好事作为标准,以万人敬仰为最高追求的话,那独孤诞就属于那种以做坏事为标准,争取人见人厌人见人怕的存在,他追求的就是恶,并且愿意为纯粹的恶献上自己的灵魂。
他甚至不存在黑化不黑化的这种问题,因为只有白过,才有黑化一说......
“当然,我从不滥杀无辜,我杀的都是那些该死之人,诞公子,请放手,别拦我。”
“我.....”
独孤诞刚试图劝解什么,下面的卫柯却说话了。
“误会,绝对是误会啊!我不是什么坏人!我....我只是个遵命行事的,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按照上面的意愿做任务有什么问题吗?况且我来飞鱼岭确实是做了不少好事的....我.....我帮助周边乡邻拓展生存空间,时不时派弟兄们下山为他们送温暖,挽救无数失足女子的同时还广结善缘,为她们全都找到了归宿,不信你可以打听一下,周边的乡亲们哪有说我们不好的?我说的可是句句属实啊!”
或许是察觉到了自己说假话很容易被识破,所以卫柯干脆就把“真话”搬了上来,大言不惭地如此解释着。
清除了多余人口后,的确是拓展了还活着的人的生存空间,将木制品,比如房屋什么的付之一炬,也正是“送温暖”的举措,把无家可归的妇女强行霸占,玩腻了之后低价卖给妓馆或是官绅世家为奴隶,这就是他嘴里的“挽救”和“找到了归宿”,至于周边的乡亲们为什么不会说他们的坏话嘛,当年广岛长崎六千多度的高温,日本人不也一样没说什么吗?
只要你足够不要脸,把假话能当真话说了,那他就是有效果的。
反正独孤诞是信了,他真的觉得这家伙是一个好人了。
人家说你是坏人,你不承认,还讲得信誓旦旦这么有底气,这不是好人是什么?
“你看,他都这样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坏?”
独孤诞向楼忆清这样解释道,搞得后者一脸的疑惑,根本不知道他这是发了什么神经。
“对啊对啊,我不是坏人,真不是,我只是....被逼无奈....生活所迫....勉为其难....其实我真是个好人,真的!”
卫柯连连点头,为自己疯狂辩解着,同时心中侥幸自己逃脱了一劫,感叹眼前这个男的跟个傻子一样,太好糊弄了。
然后他便听到了一句恶魔般的低语。
“那就对了,好人才该去死。”
“......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