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家世代为楚国守卫北疆,已经有数十余年历史了,半百年风吹雨打,励精图治终成一方巨擘,镇北侯武婉莉智勇双全,硬生生将寒苦之地打造成了一座雄关,至此武家已成了楚国第一大族。
远观其他诸侯,要么是死在开疆拓土的路上,要么就是在酒色声歌中溺亡。
九月秋高气爽,钜阳城北的白鹿台歌舞升平,鹿台靠山而建,远远望去俨然像是主都的卫星城,与一向奉行节俭的北方建筑群截然不同,奢靡至极。
两人两马并行,急匆匆地从城池中发往鹿台,她们越过排队出入城门的百姓,守城的女士卒也没阻拦反倒是躬身行礼。
武婉莉功高震主权倾朝野,大楚的皇帝也不过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
楚钥时常感慨,有这样的母亲,既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不幸,幸运的是武家的江山终有一日会被她继承,不幸的是这个担子太重了,以至于武楚钥喘不过气来。
为了能够配得上这个位置,武楚钥自小就严苛要求自己,夹起尾巴在楚都入仕,谨小慎微地做事,好证明自己的才干。
本来她应该捧着先朝宝库的地图,恭敬地跪倒在母亲面前,门客也会从此开始对她打心底的尊敬崇拜,而不是现在这样狼狈不堪。
“我有要事禀告母上大人,请你们让开。”
两个身披短褂,手持长戈的女卒面色犹豫,武侯妃说过,她今日在白鹿台,只饮酒作乐,不办公事。
白鹿台高三层有宫殿超过百间,每一层都对应不同身份阶级的人开放,其中第三层也叫御龙池,进入此地的人不光得有财,还得有权,平日多是接待达官显贵的大小姐,今日更是了不得,晴家的掌柜在此宴请北地的擎柱。
来鹿台的文人雅士,当然不止是喝酒吃饭住店赏景那么简单。此处美男遍布,他们奏乐起舞日夜侍奉在楼台,女客们曲水流觞、投壶行令,这儿是温柔乡又是消金窟。
婰窦像是闻到了肉香,呜乌央乌地嚎吼,即便是她想来这第三层消费一次,也得她半个月的俸禄。
‘主公姐姐说,要靠晴家将世家的钱财回笼,鹿台建成之后每年府库的收入都多了两成,我一个右将军都没财力在这里消费,也不知道那些氏族大小姐哪来那么多钱财。’
“武姐姐,是我,婰窦呀,开门呐放我进去吧,我饿了。”
这个少女为了吃食卖起萌来,宴席中本是有她的名额的,令尹(官职)大人说今日宴必须得喝酒,这才让她退却了。
可是到了这里,闻到豆酱和蹄膀骨的香气,又勾起了她肚中的馋虫。
殿门开出一条只能容纳一人的缝隙,两人侧身而入,案桌上铺丝绸编织红桌毯,摆满了各式熟食和糕点,空气中弥漫的是蔷薇和柑桔的清新气味。
席中的女官们坐起喧哗,人人面红耳赤推杯换盏,抱着怀里的男子饮酒作乐,并没人留意到她两人的到来。
“母亲大人!”
拉着一脸不情愿的婰窦,武楚钥来到侯妃面前,且逢良宴,顺颂时宜。
这个称霸北境的侯妃此时陶醉于美酒,口里絮絮叨叨,与她同案是令伊大人和晴氏的主母,觥筹交错。
被多唤了两声,武婉莉才发觉她的那个便宜女儿寻到了此地,她站起身来,昂首舒展腰骨。
从样貌上看武侯妃像个二八年华的少女,说出的话老气横秋,两个男儿跪在地上为她整理裙摆,她走向白鹿台最高处的阳台。
呼道:
“楚钥,你随我一起登上白鹿高台,一睹这台上的风景!”
从此处观景,远方能隐约看到钜阳城扎实的哨台和高耸的城墙,眼下则是美轮美奂的百多间宫殿,其中往来的女子意气风发,服侍的男子个个天姿国色美艳无双。
楚钥由于常年派遣在外,今天还是第一次目睹白鹿台的风采,四十多米的基座如同将山峰巍峨,三层宫殿每层高超过八米,层层之间由白玉台阶相连,在朝霞的光辉下,白鹿台通体挥洒温润白芒,仿佛沐浴在圣火之中。
她随在母上的身后,踏上光滑的翠白玉台阶,抬眼望去,阶梯无边无沿向着上方伸展,仿佛直通天际,两边的石柱上镶嵌着一只只形态各异、娇小灵动的麋鹿。
她只刚踏上台阶,已经登上顶峰的女子回首望过来,双目有神,威严赫赫,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朝堂上。
十二级的台阶仿佛有着一股奇妙的压力,让人提不出内劲来,眼下是百丈的深渊,稍不留神就可能葬身险地。
武楚钥感觉胸口发热,脚下下发沉,小腿止不住的颤抖,呼吸也变得粗重紊乱,可她不敢表现出疲惫,作为北地的接班人,绝不能给母亲留下弱懦无能的印象。
婰窦一副闲庭信步的模样,她作为武侯妃的贴身护卫长,有资格伴行。
转头调侃气喘兮兮的武家大小姐:
“武小姐,额头都冒汗了,要不要妹妹拉你一把?”
就当她心脏快跳炸了的时候,脚下陡然一轻,终于登顶了白鹿台,一时间凉风撞进胸膛,瞬间便驱走了燥热。
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空气,清醒无比,一点没有北境老城那股泥土中污浊和粪臭的味道,像是回到了郢都。
“我女楚钥,听说你在楚都任职时,爱上了一名男子,也因为这名男子屡屡受挫。”
“母上大人,您从何处听闻这些?楚钥志在不在儿女情长,只为大楚,为武家。”
武侯妃视野透过她,高大的御龙池主殿矗立白鹿台中央,数十根百年树龄的上等楠木承托拱卫,梁宇之上镶嵌着黄金和纯铜的装饰,反射着灯火的光芒流光溢彩。
威严中带着怒意,她手指指了指御龙池中各色的美人,又指了指远处蜿蜒交错的溪流和山谷。
道:“那方家世子可比得上白鹿台上的千百美男和北境的大好河山?”
武楚钥还不知道她在楚都生活的日子,早被家母掌握得一清二楚,自以为装聋作哑可以瞒过去。
“大令尹还有容嬷嬷,把你的事情说得很明白,你假借审讯之名,狎亵方家世子三日夜,还刻意放逃了陈家的公子。”
“母亲,陈家的公子并非白莲教中人,他只是被人利用了。”
女儿这番解释,让武侯妃止不住地扼腕叹息。
“男人般的仁慈不可取,楚钥,你太让我失望了。男人只是玩物,你不需要去考虑他们的感情。”
说着,武侯妃双手一拍,一名名身姿柔软、仿若无骨的男子鱼贯而入,他们穿着轻薄透光的丝绸衣服,随着音乐的节奏袅袅婷婷地起舞,勾地场上的女子心里直痒痒。
这些文武大臣都是私下与主公关系交好的人,颇得武婉莉信任,平时在庙堂上道貌岸然,
看着舞动的男儿,她们努力克制心头的火热,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清澈似水,以保持自己的形象。谁也不知道,为了克制这份火热,需要消耗掉多少毅力。
走下高台,两人跟随在武侯妃身后,路边起舞的一男儿颤抖地直不起身子,跌撞在三人面前,整个舞伎团惊悚地跪倒在地。
晴氏老板娘愤怒地要质问这些男子,武侯妃只是轻轻道了一字:“赏!”,便吓得这些男子踉跄瘫软不断后退。
镇北侯妃赏的不是他们,而是拿他们作为奖赏,犒劳文武大臣和殿门外等候多时的女卒。
当武侯妃离开了宫殿,女官们不再隐藏内心的贪婪,纷纷将邪恶的双手探向无助的舞男。
看着他们轻薄的衣服和曼妙的身姿,娇美的面容,这群看上去一脸正经,酒席间举止外表规矩、庄重的女官露出獠牙,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躁动。
女将士们迫不及待地拉起跪在地上的舞者,走进殿后已经准备好的房间,帷幕后的弦师早已经恭候多时,房门刚一推开,便演奏起曼妙舒缓的乐曲。
就在这轻柔的音乐声中,牙帐的帷幕缓缓撂下,乐曲也开始不断变化节奏。
先是清风拂面,又闻泉水叮咚,时而如疾风骤雨,时而如潮水奔涌,终于伴着窗外白鹿台上的呦呦鹿鸣,乐曲也演奏到巅峰。
帐内的男子哭咽着笑,在北境,在武家的威势下,男子就只是消遣的玩物。
....
御龙池外,武侯妃答应了女儿的请求,遣右将军婰窦领一千晓骑兵护送武楚钥即刻发往丹阳郡。
明面上打出的是祛除邪教,恢复南氏皇族对丹阳郡统治的旗号。实则暗藏祸心,打算一石二鸟拿下此地的实际控制权,并且掳走方家世子。
车马奔腾,在战车上,白鹿台下强欢颜笑的男子历历在目。
登上过高台见无边无垠,而今站立在战车上,看远处的翠绿色植被不断后退,武楚钥才明白如今武家地域的广阔,她不在的这几年里武侯妃又开拓了许多疆土。
母亲和颜悦色地囚禁了多少落魄的诸侯?白鹿台上欢笑的男子,又有多少是身在异乡国破家亡的游子?
这个世上还没有母亲大人求而不得的东西,她不经感喟,那方家世子进了鹿台中,将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呢。
母上答应再给她一次机会的条件,是要求把白莲教的天父囚锁到御龙池中,就如同奖章一样,狠狠地羞辱他还有白莲教。
sp:今日大章三千字,这样写小说好累,不如瑟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