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时钟的摆针轻轻摇晃着，发出永恒不变的声响。他从往日的旧梦中清醒过来，眼中的黑白被窗外的暖阳染上不属于这里的暖色调，静止的时间也再次开始流动。他听见世界的钟摆在催促着他往前走，再也没有闲暇可以让他坐在这里慢悠悠地品尝咖啡。但真正等叶歌看清楚时，那些了不起的东西都从眼前一一散去，留下的只有最令人无奈的现实。
滴答，滴答。
他听到水滴落在桌面上的声音，仿佛钟摆间亘古不变的旋律，缓慢而清脆。但当他抬起头时，却又恰好与少女那满是倔强的双眼对上视线。那时候，叶歌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是妄图去做一件怎样的蠢事——就像圣经中为了一己私欲而背弃母神的愚者们。
不知道什么时候，索菲已经抬起头来，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宜嗔宜喜的脸蛋上也挂着两道清晰的泪痕，泪珠便如同雨滴般从下巴处滴落。但她并未因此而失去理智，只是用牙齿微微咬住嘴唇，令自己的眼泪不至于从眼眶中决堤。可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已经是踩在悬崖的边缘，随时都有可能忍不住崩溃。
证据便是，她已经不再像刚开始那样一直止得住自己的眼泪，滴答滴答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快。可即便如此，少女还是忍住了用手去擦拭眼泪的冲动，只是这样看着叶歌，漆黑的眼眸中看不到一丝火光，倔强得令人心疼。
那时，索菲所拥有的感情并不是愤怒，也并非被叶歌戳破的美梦的羞恼，只是为了维持住自己仅有的尊严，而勉力站在原地。可即便只是这样，她也已经拼尽了全力，仿佛想要向这个人证明什么——她并非毫无变化。即便，这样的方式在叶歌看来是多么可笑。
可他忽然有种错觉，自己似乎犯下了一种不可饶恕的愚行，即便是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无法弥补这样的错误。他将要亲手将索菲推下悬崖，令少女离自己远去，又如同魔女般燃烧整个世界。那时候，她第一个要复仇的对象便是自己。正因为她是如此憎恨着自己，如同憎恨这个可悲的世界。那本该是他所期望的。
这样的话，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这里笑出来就好，就如同往日那般，轻笑着说一句，冷静点，索菲。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抬起手的那一刻，叶歌却犹豫了。并不是出于不忍，而是忽然想起了刚才阿卡莉亚的话。
【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对索菲说任何一句谎言，那些话语必须是你的真情实意】
既然阿卡莉亚已经笃定了他的胜利，甚至提前预支了报酬，那他便不能在这里刻意违背彼此的契约——契约是绝对的。既然如此，那就按照祂所期望的那样，去将破碎的梦重新编织完整吧。他从来都不在乎手段，只要能达到目的，谁又会管过程如何呢。
于是，叶歌改变了想法，伸出手去轻轻替索菲擦拭掉一边脸蛋上的泪痕，轻声问道：“为什么，要哭呢。”
“放开我！”索菲好像再也忍不住，一把拍开叶歌的手，眼泪如同决堤一般从眼眶里涌出，彻底模糊了视线。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憎恨着叶歌，仅仅是看到他的模样，听到他的声音都会觉得厌烦。她想从这里逃出去，逃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然后大哭一场。
但她什么都做不到。就像是被遗弃在箱子里的野猫，雨水早已打湿了她的毛发，就连翻出箱子都要竭尽全力，只能对伸进箱子的手龇牙咧爪，以此掩饰着内心的恐惧。
“哭吧。像小女孩一样哭泣吧，把一切负担都放下，然后尽情地哭吧。”但叶歌却得寸进尺地走上去，轻轻抱住索菲，抚摸着少女的头发，“我会原谅你的。如果还是感到不甘的话，就发泄出来吧。我们不必将所有苦难都藏在心里，就如同等待复仇的愚者一般憎恨着一切。你可以向我撒娇，可以向我倾诉。我会原谅你。”
“放开我啊！”她拼命地挣扎着，好像被抓住的野猫，用锋利的爪牙划伤叶歌的皮肤，再像是发泄不甘一样咬在他的肩膀上。她并非不能理解这些话语的意义，只是固执地拒绝着接受这一切，接受他的好意只会令少女感到更加难堪。
直到血腥味流进口中，她才终于清醒过来，那混杂着眼泪与血液的苦涩味道令少女几乎窒息，快要呕吐出来。她看到叶歌扭曲的脸，像是被泪水扭曲，又像是因为疼痛而强忍着。可即便如此，他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自己所羡慕的那样。
那时候，索菲才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一直都只是在嫉妒着这个人，以至于理所当然地憎恨着他。那些她一直做不到的事情，在叶歌手中好像都显得轻而易举。哪怕是现在，他也从未因为愤怒或疼痛而失去理性。她一直想要向叶歌证明自己，想要赢过叶歌，并非是出于怎样的理由，只是单纯的……向往着他所拥有的强大罢了。
就像他一直对自己说的那样。
冷静点，索菲。不要着急。
“哭吧。”叶歌看到索菲忽然安静下来，再次将她抱进怀里，轻声说道：“你已经足够努力了，所以，放心地哭出来吧。不用为自己的脆弱而感到卑微，也不必为自己的冲动而感到悔恨，一切都会过去的。你只要对自己说，这样就好。已经可以了。”
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为什么要原谅这样的我。
“啊啊……”她扯住叶歌的衣角，不能抬起头，只是把脸埋在叶歌胸前，哭泣的声音淹没理智，眼泪如同溃堤般再一次涌出来，一如少女那颗残破不堪的心，“我……”
说出来，必须要说出来。
不然，她就会心安理得地沉溺在这份温柔里，再也找不回曾经的自己。
啊，多么丑陋。她绝对不会原谅这样的自己。
她绝不是如此怯懦而且可悲的人。
“索菲，我们每个人都有弱小的时候。重要的从来都不是悔恨与憎恶，而是期望着变得更加强大，比任何人都更加自由的心灵。所以，哭泣并不显得可悲，只有承认自己的弱小，才有资格继续往前走。哭吧，哭出来吧，但是在哭泣过后，不要忘记这份苦闷与愤怒。”他好像感觉到少女的决意，第一次放开手，像是释放神术一般轻轻打了个响指。
但谁都知道，那只是一个信号。
如果想让雏鸟飞起来，第一步要做的从来都不是握住它们的翅膀，教会它们如何展翅，而是放开手，让它们从半空跌落。如此残忍的行径不会抹杀它们的天分，只会令它们真正意识到自己所拥有的力量。
“我……”索菲有些茫然地抬起头，那空荡荡的感觉令她好似怅然若失。可下一刻，她止住了伸出手的想法，只是令心中无处安放的迷惘与绝望燃烧起来，就如同堆砌起足以燃烧整个世界的薪柴。她默默地抬起头，看着叶歌的眼睛，就好似一开始那样。
“不要轻易地感到悲伤，索菲。那样只会浇灭你心中的怒火。”叶歌轻声道，“如果还是不能站起来，就继续向我撒娇吧。无论何时，我都会原谅你。但在那以后，你必须站起来，独自去面对那些曾经打倒你的苦难。就像燃烧这个世界一般，将一切苦难燃烧殆尽。”
起初，那只是一抹微不可察的小火苗。
但很快，她眼中的火焰开始膨胀起来。不需要任何魔法，也不需要神术的刺激，她理所当然地点燃了眼眸中的火焰，令整个世界都缓缓燃烧起来。她心中的所有苦闷都仿佛被这股愤怒所点燃，再通过血液流遍身体。她看见叶歌站在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好像随时都能走上去，将他拥在怀里，继续享受那片刻的贪婪。
可少女只是深吸口气，将所有力气从悲哀中夺回，用从未有过的意志说道：“叶歌。”
“……嗯。”他仿佛明白了少女想说什么，脸上露出些许笑容，好像在鼓励着她。
“我……”索菲微微张开口，眼前的世界尽情地燃烧着，仿佛她那不断高涨的情绪，只有叶歌的身影依旧清晰，“我想回卡杜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