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生讨厌医院，她一直都不喜欢医院，理所当然的，她也讨厌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也讨厌鸣笛的救护车。
因为这种气味意味着有人生病、有人受伤、有人死亡；
因为这种独特的气味总能让桐生联想到不好的回忆：
废墟之上铺撒着碎砾，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肩膀上带着蛇杖旗帜的救援医疗部队队员正在抬着担架将伤员搬往安全的地方。
东京塔上空的“坍塌”已经被终止，数不尽的星光碎屑像雨一样从空中落下。
医护人员在桐生面前蹲下，因为恐惧而溃散的桐生的注意力收回，桐生茫然地看着她：
“小弟弟，你受伤了吗？你的脸上有好多血。”
桐生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她的目光越过医护人员的身体轮廓，落在已经被盖上白布的少女身上。
“你是说那位姐姐吗？她已经……嗯……”
医护人员眉头紧皱着，不知道该怎么将真相告诉眼前的这位小男孩。
“那位姐姐，你认识吗？”
桐生摇了摇头。
医护人员轻轻地摸了摸桐生的脑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也还是没有说出口。
-
在“魔术师”消失之后不久，桐生也因为体力不支而陷入昏迷，最后映入她视野的是全副武装的通勤特种队员和医疗人员。
“得救了。”
这是在桐生昏迷前脑子里想到的最后一句话。
等再次醒来之后，桐生发现她已经身处病房之中，她的右肩膀处绑着绷带，伤口似乎已经缝了针，除了麻药效果过后的疼痛外，桐生身上还传来因为剧烈运动而造成的酸痛感。
病房的窗帘被掀开，窗外向下倾洒着阳光，窗台上系着千纸鹤。桐生忍着疼痛坐起，背靠着枕头看着天花板。
桐生的脑子像是被冰锥贯穿一样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她的眼前闪过很多景象，桐生在昏迷前瞥见的通勤特种队员在她脑海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机动护盾、M4卡宾步枪、防暴警叉、泰瑟电击枪，她的猜想没有错，政府的确在对大众隐瞒着“魔术师”的存在，政府的确在隐瞒着魔法的存在。
政府的确拥有着可以对抗“魔术师”的力量。
不仅如此，政府可能已经拥有了魔法少女的力量，最起码，他们可能以操控秩序的魔力重创“魔术师”。
“呀？桐生前辈？你醒过来了？”
病房房门被推开，白石出现在门口，她将头发扎成干练的马尾，手中正捧着两杯温水。
“护士小姐说你很快就会醒，我想着先去装杯温水，但是没有想到桐生前辈会醒得这么快……”
白石在桐生病床前坐下，桐生接过温水：
“发生什么了？”
作为亲历者，桐生当然知道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但是她更想知道警视厅对无关人员说的版本。
“桐生前辈失忆了吗？不会是撞到脑子吧？”
白石将脸颊凑近桐生：
“可是医生也没说……嗷呜！”
桐生轻轻地弹了一下白石的脑门，这招她只对伊芙使用过。不过现在看来，用这招来对付麻烦的学妹也同样“效果拔群”。
“行了，别拿我打趣了，警视厅的人是怎么说的？”
白石揉了揉脑门，然后嘟着嘴说道：
“桐生前辈还记得前段新闻里一直在播报的那群恐怖分子吗？在不久前他们还策划了一起劫持地铁的袭击。”
“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警察认为他们再次犯案的概率很大。”
桐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雅人呢？雅人怎么样了？”
“会长他的伤势比较严重，现在还在昏迷……”
白石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她手中握着那杯温水已经不再往外冒着热气：
“我都说了让会长早点回家，真是的！”
白石有些生气地跺了跺脚。
“会长每天都要工作到很晚，而且每次都是一个人，笨蛋会长！”白石有些埋怨地低声嘟囔着，然后小小地呡了一口已经放凉的白开水。
桐生撑着床沿，挣扎着想站起来：
“扶一下我。”
“诶？”
“我去看看雅人。”
“诶！？不行！不行！”
白石放下纸杯，连忙阻止了桐生：
“虽然桐生前辈你恢复得很快，但是医生说你暂时还不能下床，再怎么说也要等到伤口拆线后吧？”
“拆线？”
“嗯。”
白石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医生说的，你的自愈能力很惊人，按照这个恢复速度，昨天的肩膀的贯穿伤可能到今天下午就可以拆线了，但你身体的其他机能恢复得很慢，你现在就下床可能会晕倒哦！”
白石指了指旁边吊着的生理盐水。
“好吧。”
桐生重新躺下，像是被浇了桶冷水，桐生不安分的心情被迫妥协下来，杂乱的头发在枕头上披散开来，过长的刘海将眼睛遮住。
白石红着脸，她轻咬着嘴唇：
“原来桐生前辈和会长在同居吗？”
“啊？”
桐生带着既震惊又疑惑的表情回眸看向白石，她在疑惑白石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推理出来这个结果的，这家伙难道是日本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吗？
“不用再瞒着我了，就连桐生学姐的衣服都是会长的妈妈送过来的！”
衣服？
桐生掀开被子，男生制服果然已经被换下来了，取而代之的是宽松舒适的休闲T恤，她强忍着疼痛掀开衣领，内衣果然也被换掉了——而且还是新买的运动内衣。
这件内衣我完全没见过啊！这难道是泷泽太太买的？这不可能吧？！别开玩笑了！泷泽太太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白石戳了戳桐生的右肩膀，疼痛感将桐生从走神拉扯回来。
“好痛！你在干什么？”
“桐生前辈和会长果然在交往吧？”
“不，绝对没有！”
桐生坚决地摇了摇头，因为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算在奇异博士预测的一千四百万种未来可能中也绝对不会出现“桐生和雅人正在交往”的时间线。
“话说，衣服是你帮我换的吗？”
白石有些疑惑地摇着头：
“不是，应该是护士小姐吧？”
“怎么了？”
“不，没事。”
桐生松了一口气，重新躺下，她的后脑勺疲倦地沉入枕头之中，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桐生似乎有种预感，她的生活将逐步走向失控。
-
午后，窗外阳光猛烈。
正如白石说的那样，桐生恢复得很快，她很快就可以自由活动了，右肩膀处的贯穿伤也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那种肌肉被撕裂的疼痛感也不复存在。
除了缝合用的黑线以及伤疤之外，桐生的伤口几乎已经愈合。
“你的自愈能力真让人惊讶。”
手术室内，戴着医用口罩的主刀医生正在小心翼翼地捏着镊子，将桐生右肩膀处的缝合线头给拆解开。
“你恢复得很好，伤疤也很淡，我知道女生最在意这个。” 医生用涂着碘伏的医用棉签轻轻地擦拭着桐生的伤口，带着些许清凉感的刺痛让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抱歉，这是无法避免的。”
“请继续吧，我可以忍住。”
医生有些意外地瞥了一眼桐生，接着他说道：
“你很坚强，比我的大多数病人都要坚强。”
“……”
“你在担心那位男生吗？他叫雅人对吧？”
“嗯。”
桐生点了点头。
“不用担心，雅人的情况很稳定。你们能安全回来就已经很幸运了，警视厅已经着手调查这件事情了，等一下估计会有警官来问你们一些相关的问题。”
医生继续在桐生的伤口旁边涂着碘伏，另一根缝合线也被拆解下来，被镊子夹着放进手术盘中。
“警官他们有调查出什么吗？”
桐生咬着后槽牙，拆线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也许有吧，最近附近不太安全，就算是谈恋爱也应该早点回家。”
“嗯。”
“你知道‘深潜者’吗？”
大概是为了转移桐生的注意力，医生冷不丁地向桐生提出了一个新名词，借此来开启新的话题。
“深潜者？”
桐生记住了这个奇怪的名字，Deep Ones？深潜者？这个奇怪的名字听起来只可能出现在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里。
“他们是什么人？”
“是一个与国家政府和人类社会完全对立的非法组织，也就是一群反人类的恐怖分子。美国的9.11事件和巴厘岛的爆炸事件就是出自他们的手笔。”
“他们怎么了？”
“‘深潜者’宣布对9月5日的东京地铁事件负责。”
医生将用过的碘伏棉签丢入垃圾桶中，然后顺手将手术灯关掉。
“所以说‘深潜者’的成员可能还留在东京？”
医生点了点头，他摘下口罩：
“最近东京发生了很多人口失踪案件，警视厅被这些案件忙得团团转。”
“那‘深潜者’宣布对这些事件负责了吗？”
医生有些诧异地盯着桐生的眼睛，高中生未谙世事的天真让他忍不住轻笑出声来。
“负责？‘深潜者’为什么要对这些不起眼的失踪案件宣布负责？恐怖分子只对有足够政治影响力的大事件宣布负责。”
医生摆了摆手，似乎在将空气中的某种东西驱逐出去：
“抱歉，说太多了。”
-
在洗手间内，桐生拧开了水龙头，然后捧起一把水浇在脸上，努力让手术后的自己变得更加清醒一些：镜子里映出桐生憔悴的脸庞，缺乏打理的齐肩短发被水打湿，乱糟糟地贴着额头。
桐生捏起耳边的一缕头发，头发长度比起之前似乎又长了不少，她将那缕头发轻轻地拨过耳廓，柔和的面部轮廓，以及宽松的休闲T恤，现在的桐生看上去已经完全和“男生”这个词挂不上关系了。
桐生头发末梢染上的银色居然没有消失，发色的变化似乎和当初签订契约变成魔法少女一样，都是不可逆的“单程车票”。
桐生摇了摇头，将头发末梢的银白隐藏在亚麻色的头发里面，只要不刻意看，基本发现不了头发末端的渐变色。
“头发变长了好多。”
要剪掉吗？应该剪掉吗？
其实这样子也挺好看的吧？
如果雅人看到我的长发会怎么想？
桐生盯着镜子里面的那位既带有些陌生感，又带着些熟悉感的少女，心中思绪万千。
雅人……
真是的，我在想什么？
桐生捧过一把水，再次将自己的脸颊打湿，把多余的思绪从脑海中赶出去：
“魔术师”、魔法少女、雅人、伊芙、电车、灯光、“光明”，桐生的思绪很乱，就像乱麻一样，根本无法将其清除出大脑，她的脑海里闪过很多东西，很多很多，多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等她再度睁眼之后，桐生发现镜子里面的自己眼眶竟然有些发红。
镜子里面的另外一个桐生伊织正在盯着自己，水滴在沿着她的脸颊向下流，桐生已经分不清那只是单纯的水还是眼泪，紧接着，桐生听见了轻微的抽泣声。
她很快意识到那就是自己。
延迟的悲伤如潮水般上涌，将桐生淹没，让她无法呼吸。
如果早点将“魔术师”的事情告诉雅人，也许就不会发生昨天晚上的事情了吧？
如果早点告诉雅人，就算是政府也需要派出全副武装的东京自卫队，以及让整条东西线停运才能对抗“魔术师”，也许昨天晚上的雅人也许就不会乱来了吧？
他也许就会尽自己的全力去逃跑，而不是折返回来救自己。
这样子的我到底算是哪门子的魔法少女？
桐生已经问了自己无数次这个问题，但是每一次的她都无法对此做出回答。她无法回答雅人，无法好好地告诉他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但即便是那样，作为普通人的雅人居然也被卷进了“魔术师事件”。
她甚至无法用剑锋回答“魔术师”，在“魔术师”抓住雅人的时候，她甚至没办法向前迈出一步。
逸散的星光在桐生身后成形，逐渐组成少女的身体轮廓，镜子中虽然无法映出散乱的星光，可是星光带来的光亮效果却能一比一地通过镜子反射。
“伊织，早上好！”
伊芙充满活力的声音在桐生背后传来，与此同时，少女柔弱的胸脯靠上桐生的后背，伊芙的手轻轻地抱住了桐生的腰。
“嗯。”
桐生简单地回应道，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这一次的伊织居然没被吓到呢。”
伊芙很可爱地笑着，然后轻轻地抹去桐生的眼泪：
“伊织在哭吗？”
“才没有，我刚刚洗了脸。”
桐生连忙拿起旁边木架子上毛巾，胡乱地在脸上抹着。
“吉田小姐说得没错，伊织的确是一个很不坦诚的人。”
“少啰唆。”
桐生将毛巾挂回木架子上。
“啊，对了。”
此刻的伊芙正在以一种十分惬意的姿势漂浮在空中，反重力的裙摆今天也是肆无忌惮地向上飘去。
“伊织，我的记忆似乎又恢复了一些，《魔法学基本原理》上又新增加了一个词条。”
伊芙打了个响指，星光在她手中成型，古老的厚重羊皮纸书页正在伊芙的怀里被风吹动着，正在室内掀起的狂风中“哗啦啦”地作响。
空白，空白，还是空白……
书页上的空白虽然依旧很多，但比起之前似乎又多了些内容：
“具象化”（Embodying）
“灵感”（God Sense）
“魔法护盾”（Magic Shield）
“自由奔跑”（Free Running）
这是在桐生最开始遇见伊芙时，《魔法学基本原理》上的内容。
“哗啦”
泛黄的羊皮纸书页又往后翻了一页：
“魔法之海”（The Sea of Miracle）
“魔术师”（Magician）
这也是之前出现过的内容，桐生发现：《魔法学基本原理》上的所有关于“魔法”的知识要点的出现顺序似乎遵守着某些规律，知识要点的出现和更新似乎刚好对应着桐生对魔法世界从浅层至深层的认识顺序。
这是巧合吗？不管怎么样，这一切都太凑巧了吧？
“找到了，是这一页！”
书本飘浮在空中，泛黄的书页像蝴蝶翅膀一样翻动着，轻轻地落在桐生的怀里。书页停止翻动，一个崭新的名词映入桐生的眼睛：
“万有引力”（Universal Gravitation）
“魔术师”的攻击突破了“魔法护盾”，接着像是被本能驱使一样，桐生向前方伸出了手指：
在桐生的魔力特性被完全释放之后，正在朝自己逼近的“魔术师”居然在一瞬间就停止了高速的运动，并且被不明的压力按在了地面上。
在“魔术师”倒下的位置也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凹陷。
昨晚的场景像幻灯片一样在桐生的眼前闪回、被魔法之海给予的记忆涌入桐生的脑海。在最初的眩晕后，桐生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个新词条的含义。
这是她的新能力，她似乎可以操控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