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往往都来去突然,它们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这样一来生物与植物都能有足够的时间改变状态,喘气和生长。不过,常态并不代表事情总该如此,雨从昨天开始就没听过,从一片乌云开始直到一发不可收收拾。我望着窗外,雨的气味很明显,湿润的空气嵌入木板,它们从小屋的所有角落钻入,就像是行军的蚂蚁找到了砂糖一般,不可阻挡。

玲坐在我的一旁,她望着窗外,看上去无精打采的。或许应该怪乌云?

“看来今天是不用浇水了。”

“布丁...”

“布丁?”

“想吃布丁了。”

“我去拿。”

玲的声音听着有些虚弱,她怎么有气无力的,不会感冒了吧...

打开冰箱,从吃剩的西瓜后面拿出了用黑体写着,美味しい的焦糖布丁,之后又从厨房抽了一对刚刚洗完不久还留有水珠的金属勺子,甩干了水珠之后走回餐桌。

“给。”

趁着把布丁与勺子交给玲的时机,我掀开了她的刘海摸了摸她的额头,冰凉的额头没有多余的温度,应该没有发烧,这多少是让我安心了一些。

玲放下了布丁与勺子,她说:“没有发烧啦,我健康的很呢。”

玲的语调还是有些虚,即使说她动用着尼古拉·斯凯奇级别的超级演技,来隐藏她正感到疲惫的事实,但还是足矣让我感受到她语调中微妙的变化。

“不可以这样说!”我竖起了食指,我说。“越是不想让什么发生,就越会发生,祸从口出,这话我妈妈可没少和我说。像感冒啊发烧一类的事情,小时候我要是说‘哇,今年居然都没有发烧或者感冒诶,真是美好的一年啊’第二天几乎就一定会感冒或者发烧,所以这种话可不能乱讲。神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一个个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这话可不能给他们听见。”

“无所谓,反正雪在这就好了,神哪能比得过雪啊。”

“瞧你这话说的,吃你的布丁吧,油嘴滑舌的。”

“实话实说而已。”

“是是是。”

午饭打算用炒鸡胗和昨晚的肉汤应付一下,我向来对鸡胗这类食材不感冒,脏器类的食材总是有着一股说不清楚的味道,那种味道并不讨喜,而且怎么也驱散不了,不过要是说讨厌的话,那倒也说不上,只是处理起来多少会让我觉得有些不适。这都怪那天去超市的时候,那用红色标签标注的限时特价,就好像是在拎着我的衣服叫我:赶快买下来啊,你在犹豫个什么啊,一样。于是乎它便被我带来回来,沉寂在冰箱的角落,成为了那一如既往,毫不起眼的角色。直到食材见底,才意识到原来它在这里啊!

用刀切除不能吃的部分,再用冷水洗净,倒入白醋揉搓,那股浓烈的动物肝脏气味与白醋发生反应变得比平时更加诡异,那味道很难形容,是会让我莫名联想到医院里那强烈消毒水的味道,难闻,刺鼻,并且具有一定破坏力。倒干净了与白醋融为一体的血水,切好番茄,辣椒,青椒,大蒜,在烧热的锅中加入玉米油,炒鸡胗的准备工作算是准备了个七七八八。

几轮翻炒,撒上半瓶啤酒,总是大功告成。那动物内脏的气味由胜转衰,一举被香料与其他佐味品的味道一同俘虏,闻着也算是有模有样。

倒上了剩余的半瓶啤酒,就着白饭,午饭吃得倒算是舒服。说是对鸡胗有着诸多评论,但真到下口时还是爱不释手。吃饭时玲看起来还是有些疲倦,于是我便就这疲倦这事和她聊了起来,说起了从前因为疲倦而闹出的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我并不在乎聊这些,一些过往的糗事要是能让关心的人会心一笑,那可比藏在心里躲着别人来得舒畅的多了。

玲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出的笑声绝非表演,这点我很确信。毕竟在无论是谁在听到,一个人在能在猫的餐盘里倒满咖啡,而自己的咖啡杯却装满了冷牛奶这件事情后还能憋住不笑,那他/她多少有些虚伪,或者说过度缺乏幽默感。余光撇过,玲的饭碗迟迟没有清空,这很少见,虽然说玲与我都不是食量很大的人,但我可以肯定的一碗米饭绝对不是问题。

“今天的饭菜不合胃口?”

玲摇头。

“没有食欲?”

“不是啦,就是饱了...”

“玲是不是感觉哪里不舒服?脸色也不太好看。”

“没有没有,只是雨下多了有些烦了,不喜欢湿漉漉的感觉,也不喜欢打雷和闪电。”

“玲要是不舒服一定要说哦,感冒可是大事,一级大事,不好好对待可是会吃大亏的,就像二战中的法国一样,故步自封的以为自己的防线坚不可摧,实际上就是自欺欺人而已,玲可千万不要学那些法国人啊。”

“好奇怪的比喻啊,什么法国,什么防线,感冒而已举白旗什么的也太早了吧。”

“当年英国就是这么想的,不然就不会被困在海滩上搁浅了。”

“《敦刻尔克》诺兰...”

“没错!”

“唉...”

吃罢午饭,非常难得的有了空闲时间,工作早早就已经做完了,葡萄园也无需收拾,放上了音乐,由埃里克·萨蒂与弗朗西斯·普朗克一同演奏的《Sarabande No.2》并顺着乐章继续聆听。埃里克·萨蒂绝对是个超凡的音乐家,这点无可厚非。只是说在他的独立演奏中,总是充斥着强烈且悲哀情绪与说不清楚的错乱感,这样的音乐听多了多少会让心情变得有些沮丧。我手中的书《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也非某个轻松的读物,在这样略微情绪化的音乐加持下,多少会让阅读变得比平时更加困难。

不过有弗朗西斯·普朗克就不用担心这点,虽同为法国作曲家,弗朗西斯全然不同于埃里克。他是个实在的法国人,实在到能够把法国人那强烈的浪漫主义色彩完美谱写到乐曲中,他的乐章无论在多么痛苦的悲剧之中都能找到一丝不可多得的美好。这样截然不同的又具有强烈相似度的作曲家,在碰撞之中造就了一次又一次悲喜交加却毫不矛盾的演出。就算不是为了阅读,这些曲子本身,也同样具有很高的欣赏价值。

玲的书是一本来自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长篇小说,《迷宫中的将军》当提到马尔克斯·加西亚,就很难不让人第一时间想到他的著作《百年孤独》。其实这也无可厚非,如果说一个人对于马尔克斯并不了解,那么顶多也就听说过或者读过远近闻名的《百年孤独》。但马尔克斯·加西亚,这位几乎开创了整个南美文学写作风格的作家,若是只停留在一本著作的伟大成,那那些所谓天才的称呼也不过是华而不实的外衣罢了。只是说《百年孤独》的名字实在是太过于响亮,以至于说人们时长会忽略了他作为作家还写出过《恶时辰》这类极具个人,与拉丁美洲色彩的文学作品。

窗外的雨看起来是没有消停的意思,也不知道夏天哪来的那么多雨。要说是春天或者秋天,这应该解释的过去,毕竟春秋本就是万物复苏,或者成熟结果的时间,但偏偏是夏天。夏天这么多雨到底是为了什么,既没有等着破土的植物,也没有即将凋零的枯叶,怎么想都没有一个充足的理由促使乌云堆积,然后下他个三天三夜。没有道理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无法理解的事情就像是这雨一样,一个接着一个,但无论如何事实就是,雨还在下,下个三天三夜也不奇怪。

不再看向窗外,把注意力交还给手中的书。在章节的末尾,书页被折在了一起,也不知道是订装时出了什么问题,还是我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做出的傻事儿。拉开书页将其拉平,轻微的鼾声透过音乐传近了我的耳朵里。我抬头看向玲,她睡着了,就像是暑假开始那天她刚来时一样,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找来了毯子,关小了音乐,小屋在霎那间便沉浸在了下午4点的静谧之中,变得比以往更加的低调,让人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

之后又读了会儿书,等到眼睛觉得疲惫也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太阳落下的比平时更快,大概是因为下雨的原因。把书签放入没有读完的书页之间,我摇了摇玲。

“起床啦,小懒虫。”

玲没有反应,她大力地喘着气,脸颊上挂着红晕,头上留下了虚弱的汗水,看起来像就像是刚刚憋着气从水里爬到岸上一样。我不敢怠慢,先是把她的拉起,趴在桌子上呼吸多少会受到姿势的影响,这可不好。玲被这大概算是剧烈的移动给弄醒,她靠在椅子上没有多言。我又一次掀开了她的刘海,伸手感受她额头的温度。本该冰凉的额头却发出了诡异的温暖,毫无疑问她发烧了,而且不轻。

“玲坐好了不要趴下来哦。”

玲点头,可看她的动作应该很累。

从热水壶里打了杯热水,在橱柜里找到了一瓶退烧药,上面的日期写着2020年10月10日:早就过期了。我气愤地把没用的药甩进了垃圾桶,然后在橱柜的深处找到了同样已经放了很久的体温计。

把体温计和热水一起交给玲。

我说:“玲,喝点热水我们去看医生吧。”

玲摇头“我没事,只是累了而已。”

“怎么和个顽固老头一样,生病了就该去看医生,玲不会是害怕打针吧?”

玲的脸‘嗖’的一下涨的通红,她用抬着嗓门用虚弱不堪的话说着:“我怎么可能是怕打针!我又不是小朋友!”

我偷笑。“好好好,不打针,不打针。”

“骗小孩!幼稚鬼!”

“好好好。”

“滴滴滴,滴滴滴”体温计发出声响,38.9°。

打着伞,送玲做进副驾驶后我也坐上了车子,插上钥匙,打火,凯美瑞像是被冻得难受一样,抖动了几下之后正常启动。

小岛上的医院下班的很早,没有急诊,也没有足够的应急措施。这个点要是得病的话,在小岛上唯一能做的只有硬撑,希望靠退烧药和身体能够撑到第二天早上。但当下的情况很显然不允许我这么做,开过跨海大桥,去到世界的边界,似乎只有这一个选择。

前往小镇的路上雨水有所减弱,无论是雨滴的数量还是声音都比不上刚才,雨刷的工作算是差不多到了头,慢慢吞吞地丢掉了几分钟前的激烈,变得懒散无力。继续向前,浓浓的迷雾包围了我们,视线,光线,一切都被它阻拦,停留在了很短的距离内。小岛的边缘就是这样,在温度不低的夜晚湿气很容易就被具象化,雾气把目所能及的一切包裹,让人连路灯与太阳之间的区别都无法分清。

“好美...”玲坐直了起来,她看着远方的迷雾,她说。“这是什么?”

“水雾,离海太近的话,一到夜晚就会变成这样。”

“好美。”

“嗯。”

“放点歌吧。”

“嗯。”

驶入小镇,雨可算是停了,但这算不上什么好消息,雾气变得比刚才更加浓烈,连近在咫尺的道路都开始变得若隐若现,这很糟糕,迷雾中看不清方向的人可不止有我一个,若是同一条道路上有个分不清道路的倒霉蛋,那可就危险了:看不清方向时,一个转弯就可能开到逆行的车道上,这再正常不过。所以我打开了双闪,要是平时我可能早就掉头回家了,为了一点小病冒这个风险实在是不值,就算是硬抗也要扛过今晚,但奈何不了实在放不下的这颗心。玲的安危似乎比我自己更加重要,究竟是为什么,我不清楚,总之就是比起我,自己,出什么意外,我更担心她的病情身体也就跟着这个意志动了起来,真是有够奇怪的。

好再说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开到了大桥入口,这里的迷雾比何时都更要严重,应该是因为建造在大海之上本就是重灾区,又在这样天气的加持下变得更加虚实难辨。不过玲倒是有着不一样的看法,她很享受这样的景色,孜孜不倦地观察着迷雾,即使说累到了极点也不愿意闭上眼睛休息,就好像这是什么稀世美景一样,乐此不疲。

“雪不觉的很奇妙吗?迷雾?”

“奇妙?”

“嗯,像探险一样。”

播放器里传出久石让为《天空之城》谱写的主题曲, The Girl Who Fell from the Sky, 居然如此的应景,好像一场探险故事的开头,为某种正要开始的事件,留下一个美好的祝福,不由得让我的眼眶都变得有些湿润。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我说不上来,好像一切都要结束了,好像说天空之城就要崩塌了,但是带来的确是满满的希望和未来的憧憬,这是为什么呢,明明只是只是一趟去往医院的道路,明明只是开过跨海大桥而已,但是情绪却莫名的低落,到底是为什么呢?

“雪?”

“哦,不好意思,刚才分神了。 ”

“雪怎么哭了?”

“诶?有吗?”

我擦了擦眼角,的确有些湿润,正伸手准备切换音乐。

玲拦住了我,她摇了摇头,我便把手收回。

剩下的大桥,我也分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恍惚,好像某些东西在那一刻死掉了,而与此同时又有某些东西在萌发。当车子驶过了某个节点,迷雾也随之而来的消失了,至于为什么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去思考,脑袋很乱,眼泪止不住的从眼角流下直到低落在了大腿上。我不清楚自己的身体在做什么,只有大腿还在跟着本能用力,游离与刹车与油门之间。

刚刚开过塔桥,车轮碾过了一个不算深的坑,它出现在道路的中间,发现该躲闪时已经来不及了。突如其来的颠簸让我下意识地踩下了刹车,一个水坑紧接其后,飞溅的水花撞在玻璃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模糊的感觉在一瞬间消散,本能做了正确的事情,车子没有失控,我也立马把专注放回了开车这件事情上。

城市还是一如既往的灯火通明,急促且疯狂,无数的霓虹灯把夜晚驱散,就连下雨这件事情也阻挠不了夜间生物们的狂欢。停好车了,时间已经走到了晚上10点。扶着玲走上电梯,一路上消毒水的味道很难不让我联想到下午的鸡胗。我幻想着是不是哪个医生或者护士之类趁着空闲时间给自己开了个小灶,背着其他人偷偷吃个夜宵好像也不像个坏主意,但那很显然不是,医院里的气味肯定是正儿八经的消毒水啊。

到了急诊室,事情也没有变少,医生开了几个药方,又做了些简单的检查,说了一堆我根本不能理解的话,总之就是希望玲能不要远离医院太远这样今晚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及时处理之类,具体什么情况我算是没弄明白。反正在附近找个旅馆之类的也本就是我的打算,我也没理由拒绝。只是医生在问起我俩的关系时,多少有些难以切齿,“亲戚”我深知玲对这个词的厌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现在我也没得选,要是我说:是不相关的人的话,会被当做是拐卖儿童的犯人之类的然后叫来警察等也不是没有可能,要解释太麻烦了,索性撒个谎了事。

玲也没有多做反应,她一直握着我的手安慰着我的情绪,一时半会儿让我没弄明白,到底谁才是那个病了的人。

取完药,离开医院,找了个附近的旅馆住下,医生虽然有点小题大做,但细心总归是好事,总比毫不在乎来的好。反正第二天早上就好了,倒时候再走也没啥大不了的,“咔哒”一声推开房门,没有更换的衣物连洗澡都没有办法。拉开窗帘看着窗外,繁华的都市仅有一窗之隔,疯狂的夜晚好像永远不会结束,上一次看到这幅光景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望着远处的对夜晚来说强得过分的光,脑袋里又回荡起了 The Girl Who Fell from the Sky,的旋律,这样一看夜晚好像怎么样也走不到尽头。

“雪,不去吃点什么吗?”

玲的问题打断了不必要的忧愁。

我回答:“我不饿,玲要吃点什么吗?”

玲摇头,她说:“雪,对不起。”

“为什么?”

“让你跑一趟。”

“没啥大不了的,你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向自己交代,那医生说的话我是一个字都没明白,总之好好休息就是了。”

“嗯。”

“那睡觉吧,明早就能回家了。”

“嗯。”

第二天一早,玲退烧了,脸色看起来比昨天好了不少,应该是舒服了很多。阳光都比平时要更加刺眼,车开了挺久一直到下午才回到葡萄园,一切看似又回归正轨,除了跨海大桥,那之后我再也未见过它被迷雾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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