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人类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有什么不可能!人类不就是这么卑劣的种族吗?”
倘若自己并非使用着魔王的身体,帕露必然会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从克夏尔滔天的怒意看来,这句话绝非谎言。
在身为勇者四处征战的日子里,她踏遍了大陆的每一个角落,也结识到了各种各样不同的伙伴,对人类的兵力有一个大概的认知。
但她很肯定的是,如果双方的实力差距,发动战争的结果只能是人类遭受到魔族的全面碾压。
可怎么会?在战场上明显显露出颓势的人类怎么可能反过来压魔族一头?
似乎有千斤的重物压在帕露的胸膛上,让无需呼吸的帕露下意识深吸一口气来平复阴郁:“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得知您被封印之后,我首先召回了四名干部,想要为您解除圣剑的封印。”
帕露的心情随着讲述开始变得焦躁,这些她已经知道的过场叙述一点也听不下去,现在她只想要快点知道具体的原因。
但她还是压下了心中的焦躁,和当初在队伍中一样,只是做一个倾听者就好了。
克夏尔的讲述还在继续:“只凭我们五人还是不足以解除封印,我们又将实力强大的同伴也召来了岛上,试图将您唤醒。”
“我们的努力有了成效,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我们终于压制住了圣剑对您的进一步侵蚀,让它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但仍旧无法撼动它。”
“可这么做的代价也是惨烈的,调离了精尖的力量,剩余的战士们在人类的进攻下毫无还手之力,更可气的是,一心放在拯救您身上的各位干部竟然完全没有发觉。”
“在我们发觉情况不对时,人类已经夺回了过去我们所占领的土地,并开始压缩我们的生存空间,屠戮我们的同胞。”
“我们不像您一样强大,没有办法以几个人的力量去和几个国家抗衡,况且为了阻止圣剑,我们已经拼尽了全力。”
“如果我们拼尽全力有可能毁灭一两个国家,但这样做的后果只可能是我们的同胞再无翻身之地。”
“而且人类反应的太快了,在我们汇集在岛上的当天,人类军队就完成了集结,并展开了精准的进攻。这让人很难不怀疑是我们的同胞之中有背叛者的存在。在彼此都不信任的情况下,我和几位干部根本无法达成共识。”
“我们共同商讨出的结论只有两个,我们遭受了无可否认的失败,以及失去了您的领导我们什么都无法做到。”
“这二十年来,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人类践踏我们的土地,杀死我们的同胞,将我们挂在冒险者行会的招募板上,想要把我们彻底赶尽杀绝。”
“我们有实力击退强者,可我们无法解救所有的同胞,每一天都会有人死去,每一天我们的势力都在减少。”
随后,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克夏尔所讲述的事情,实在超乎了帕露的预料。
短短的二十年来,人类和魔族的立场产生了完全的反转,残暴的魔族变成了被狩猎的一方,弱小的人类反而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这让她如何去相信。
这种时候应该高兴吧?为了人类的全面胜利,持续了数百年的斗争因为自己和同伴们的努力而走向终结。
但为什么,仿佛还是有一团阴云萦绕在心头,久久不肯散去。
“所以,帕露缇希雅大人,请您重新领导我们,夺还属于我们的东西吧。”
帕露一点都不想帮助魔族,可直接拒绝的话,恐怕会遭到克夏尔的怀疑,她现在的身体虽然属于魔王,但从刚刚与克夏尔的交手来看,她可完全没有魔王该有的实力。
没有魔王该有的实力,又不能保证魔王应有的魄力,帕露此刻的处境很不乐观。
况且自己苏醒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会在魔族里传开,其他魔族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
即使失散的魔族没有得知这个消息,这个消息如果被人类得知了的话呢?
这样一来,恐怕人类为了防止魔王复苏,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魔王再度封印吧?
帕露不畏惧死亡,当初她向这具身体的主人发起挑战时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过去她为了人类可以付出生命的代价,可这并不代表她能允许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到就白白去死。
帕露一时间也想不到太长远的事情,在勇者队伍中她只需要战斗就好,负责决策的另有人在,现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她必须强迫自己去思考。
情况尚不明晰的现在,帕露想要尽量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就必须要维持住魔王的身份。
如果做出与魔王身份不符的举动的话,就有身份被识破的危险,产生不堪设想的后果。
自己必须想办法恢复实力,现在需要扮演魔王,可帕露不想想要一辈子都作为魔王生活下去,如果有机会的话,她更想回归人类的生活。
与此同时,又不能大肆宣传自己就是魔王,否则可能引起人类的警惕再度引发冲突。
更别说魔族的高层中可能有背叛了魔族的人存在,目前帕露不希望除了克夏尔以外的任何人知道自己复活的消息。
“话说回来,现在岛上的战斗力还有多少?”
帕露故作冷静,轻描淡写地抛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越多的战力就代表着可能有越多的人得知自己已经苏醒的消息。
如果她胸膛中的心脏还会跳动的话,光是因紧张加速的心跳恐怕就会让她直接露馅,这是第一次她有些庆幸自己现在拥有着这具巫妖的身体。
“只有我一人。”
“我是说这座岛上剩余的战力,包括能够调动的士兵和将领。”帕露以为对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进一步解释道。
“是的,这座岛上只有我一人了。最后的那天,大家各自散去了,留在岛上的我也彻底失去了她们的消息。”
这么说来,这对帕露是个极好的消息,更少的人知道自己醒来的消息,也就给了自己更多缓冲的时间以恢复实力,探究自己获得这具身体的原因。
“是啊,只有我一个人了。”克夏尔突然发出了一声微小的叹息,在寂静的房间当中却还是被帕露捕捉到了。
“我还是不相信大家会背叛,大家都是憧憬着您的,怎么可能背叛您啊!”
“她们最先怀疑的就是我,不仅因为是我将大家召回了岛上,还有我过去曾经身为人类的事实。”
“我没有背叛,我只是想让您早些苏醒…可是、可是她们不相信我…就因为这样,就因为这样!二十年来,我一步都没有离开您的身旁。”
激动着的克夏尔突然如同紧绷的绳子一般,在被拉扯到极限时突然断裂,毫不掩饰突如其来的空虚和疲惫。
她喃喃自语着,那双眸子里只剩下了委屈和悲伤。
“我想,大家一定还在世界的某处等待着您的归来,重新领导我们吧?”
虽然帕露心底里认为,反复无常的魔族背叛也不无可能,面对着克夏尔疲惫的神情,这种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即使遭到了怀疑,至少克夏尔是相信着其他人的,至少被怀疑的克夏尔是真的寸步不离地守护着这里二十年之久的。
联想到和勇者可莉丝走过冒险之路的,虽然举止有些奇怪却始终不离不弃的队友们,告诉克夏尔所她信任的同伴可能背叛了她,这种话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帕露心中浮现的,是与自己一同奋战的身影,她们会不会也在某个地方等着自己呢?
看着这样的克夏尔,帕露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才行。
帕露转过身来面对着克夏尔,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将自己纤细的手腕高高举过克夏尔的头顶,像是抚慰受伤的小狗一样,在她的发顶轻轻抚摸着。
克夏尔怔怔地感受着头顶温柔的抚摸,呆在了原地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似乎有什么被忘却的感情重新回到了克夏尔冰冷的心中,那丝难以捉摸的暖意如同暖阳,无声地浸润着内心的冰雪,让成为不死者已久的克夏尔产生了一种活着的错觉。
在这种感情下,克夏尔再也难以支撑自己的身体,沉重的铠甲撞击在地面上的声音格外清晰,克夏尔高大的身躯跪坐在帕露的面前。
“克夏尔,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帕露的这句话是替过去的魔王说的,二十年对帕露而言只是一个数字,从出生到与魔王的决战,她都没有完整的经历过二十年的时光。
纵使立场不同,能够独自耐得住二十年的孤独守候在这里,克夏尔一定付出了许多的努力吧?
帕露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成为了压垮克夏尔的最后一根稻草,跪坐在地的死亡骑士紧紧地抱住了帕露的身体,在轻柔的抚摸下嚎啕大哭。
“魔王大人…帕露大人…我等的就是这句话,我好怕,我害怕连帕露大人都不相信我,我害怕帕露大人会因为我的失职抛弃我,我真的好怕…”
帕露迟疑了一下,选择了抱住克夏尔坚实的肩膀,轻轻拍打着对方的后背,让那个强大的不死者如同一个少女一样,在自己小小的怀抱里抽噎着。
也许,抛开魔族的身份,克夏尔本来就只是一个少女。
不死者的少女泣不成声,用泪水二十年来的守望全部发泄出来,像是要嚎干她的灵魂。
克夏尔终于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在她成为不死者的时光中被忘却了的试试。
即使成为了不死者,眼泪原来依旧是咸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