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气味下，让人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血腥味还是酒精没能彻底挥发造成的错觉。
“祁克。帮我一把。”
那本笔记里夹着一张便笺，看过所有同学作业字迹的苏雪突然感觉有些心惊，那一句话居然是陆夜留下的。她连忙打开仔细地阅读其中的内容。
“如果没说错，你我的记忆，都还停留在高考前一天对吧。从今以后我们这个世界都不会继续向前了，因为它是由我的记忆和各位的记忆延伸制作而成的。只会相对于我的记忆进行周期运动，无限循环，永不完结。”
对，所以祁克和晁不润才会在苏雪所熟悉的那个轮回的周目提出拉普拉斯妖的答案。
结果没想到，这个结论还是苏雪率先给出的。
“我把你们困在这里，实属无奈之举。同样的，我也不会将你们放出这个世界，我不祈求你们的原谅，只是希望你们明白，【无论如何你们都逃不出去的】。”
“因为在场的大家，全都只不过是【一串数据】罢了。”
【一串数据？】
苏雪抬起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她痛得喊叫出声，却看到晁不润只是摇了摇头。
“看下去。我当时和你的反应也差不多，你的记忆和意识全部都是健全的，这种验证是毫无意义的。”
苏雪揉了揉有些红肿的小脸，继续看陆夜给祁克留下的便签。
“临海市政府进行了一场实验，【代号#1701】，实验的样本采集就发生在我们高考的那一天，被选中了的我们十二人作为实验目标，在【机试】的过程中记录并复制了我们过去完整的十八年的人生，我们全部的性格和特长，还有我们曾经共同生活在那个世界上的回忆。所以......各位的记忆才会感觉全部都停留在了高考前的那一天。”
“我是两年后的陆夜。在和苏雪......的那个早晨中，我无意间看到了一则新闻报道，‘消失的十二宗罪，十二人犯罪代表，将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罪人！’抱着好奇的态度，我查看了那则新闻的详细内容，原理是利用成年后的人类，将他们已经成熟的健全人格拷贝下来进行推演，通过复数次的计算，可能是几千万亿，甚至是几兆亿的重复轮回来分析出人类犯罪诞生的可能性。之后，他们推广出一种产品用来监视所有人的日常生活，一旦发生有犯罪可能性的行为就会被视为监管对象。据他们所说，这种方法能够杜绝一切的犯罪发生，将产生罪恶的行为扼杀在摇篮。而我......只是仅仅在早晨和我的未成婚的恋人沐浴，就收到了来自警局的通告。”
自己是他的恋人？
来自两年后的陆夜？
苏雪感觉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烦闷。
原来，陆夜他已经和自己相爱了啊。她什么都不知道，没有那个世界存在的记忆，她还傻傻地为了保留下那些可悲的轮回记忆，反复的杀死自己的恋人......更令她难过的是，如今的自己，甚至只是一串数据......她一瞬间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宇文文彬在上一个轮回想方设法地杀死所有人最后完成自杀。
那是因为，这种真相，任谁也都无法接受。
苏雪突然有些好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可是她也明白，如果逃出去的话，世界一定会乱套了的......
耐下心，继续看完吧。
“我在自己绑定学院中的‘WDNAS’（一种数据库）中，找到了那场实验的样本。无意间我发现了曹睿聪的信息，这让我感到有些诧异。随着不断调查和深入，大概花费了多少时间我不想赘述。起初我只是抱着学术研究的态度，不过，等到我把自己的数据库和【#1702】链接之后，我发现那里面引用的人物数据，居然是我，苏雪，贾小谷......和各位所有曾经都有着回忆和羁绊的朋友们。在那个世界里，大家的性格被扭曲，大家的身体数据被恶意采用，我们在另一个世界中模拟出了无限的人生，被各种违背伦理道德的行为支配，只是为了塑造出那个所谓的“美好世界”。我看着我们自己在那里自相残杀，曾经善良和美好优秀的我们变成所谓的【十二宗罪】代表。我气血攻心，险些一病不起。”
“最开始，我的恋人【苏雪】劝我不要去碰那些事情。反正终究是一些数据样本，偷走了就偷走了吧。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入侵【#1702】的事情被发现了，我频繁地收到各种爱人被肢解，朋友被杀死，身体被肆意玩弄的威胁图片。我最终无法忍受，把自己的意识链接进了这个世界，并且暂时黑入数据库，抢夺走了管理者的权限，控制了各位【全部的数据】，也让这个服务器上的时间停止了流动。”
苏雪捂住嘴巴，眼泪止不住地簌簌流下。
现实生活已经被破坏，无处可逃的陆夜，才会选择用尽一切力量反击。
“祁克。如果你看到这封信的话，你应该明白了一些事情吧。找到那个轮回的时间点，那个时间点一定是苏雪杀死我，外界的时间开始流逝的时候。白色房间的服务器会和全球网络连通，到那个时候，我需要你的演讲能力。未来的两年你成了政界和商界都举足轻重的人，曾经的你不会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吧（笑）。”
“但是，我让你们揭露真相，世界不会相信，人们不会相信。因为在他们心中，我们就是那【十二宗罪】，我们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就算我把白色房间再一次重置，我敢肯定，自相残杀一定还会重新开始。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只有美好品德的人，潘多拉魔盒从世界诞生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
“别觉得自己仅仅只是一个数据。你们都是曾经十八年前，集合着所有记忆和情感的，【完整的人类】。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所以。祁克，我要你煽动大家，让大家自相残杀。把纯粹的恶展示给这个世界，告诉全世界的所有人，让他们好好看清楚被关在这里的人都是些多么罪大恶极的人。会有人感到害怕的，然后对这个实验提出质疑，那样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毕竟......扮演【反派】，你比我擅长。为了完成罪恶而行罪恶之事，是无效的数据记录，我希望你通过这样做，把【#1701】实验从根源彻底毁掉，这样才能避免大家被永远地利用下去。”
没有祁克的回信。
像是为了告诉其他人，或者是表面他自己的决心一般，只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面上草草写了两个字。
【收到】
虚空之中，隐隐看见红莲花绽放，顷刻间消散如青烟。
“我会照做，但这并不是代表我认同了你的观点。因为无论你怎么说，要我怎么扮演那所谓的十二宗罪，我都无所谓，我喜欢看到混乱。大不敬就大不敬。我还是想看到那些庶民走投无路选择堕入深渊的样子。毕竟有些时候，没有罪恶可就没有反抗，无意义的人生游戏我可是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只是，我不会配合你的计划，这个世界上能对我指点的人，还不存在呢。”
祁克如他所说的，并没有乖乖地引导大家自相残杀，而是故意放出那个鱼饵......
他如愿以偿地点燃了自相残杀，想必这场令人感到恐惧的演出，一定会颇有成效吧。
只可惜他死了，和陆夜许下的诺言当然也失效了。
晁不润把视线自然地移开，抱起了地上的祁克。他这时才发现，他的手臂上有一个缝制着的不自然的疤痕，肤色比正常要稍微黑一点点，健壮而解释。但是比起曹睿聪的手臂，又显得更加光滑和细嫩。
他把陆夜的手接在了自己的手上，只是为了拿到那个【管理者】的权力。
可是，这一切终究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们再怎么挣扎，就算把一切都昭雪了。数据......也终究只是数据罢了，随时都可以被销毁......杀死再多次陆夜，也只不过让自己在莫比乌斯圈中，又多转了一轮罢了。
如今的她没有绝望，只是认清一切后，做出了符合【苏雪】这个人类集合体，应该做的事情。
帮助她的爱人，完成其意志。
苏雪朝着天空，朝着她什么也看不见的方向，突然开始大声呐喊。
“陆夜！你在观看着我吗，这个世界，你们都在观看着我吗！我被关在了白色房间里了，和我曾经的朋友，亲人爱人。世界强迫我杀死其他人，强迫我扮演那个恶人，可是我不恨这个世界。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委屈，或者是多么难过！”
那一瞬间，刺眼的白光照耀在苏雪的脸上，她看着洞开的天花板，是永远无法触及的屏幕外面。
白色的房间，吊干了水的输液瓶，垂着头入睡的白衣医生，白色丝巾盖在一个黑色头发的男孩脸上，乌鸦从院落飞上天空，行人熙熙攘攘的商业广场，穿梭在云海之中的三十六环高架桥，驶入地狱的五十六号轨道线路，试运行的无人驾驶云梯......
贯入所有双眼空洞，麻木朝着前方走去的行人耳机之中的，是一个陌生的，虚拟女孩的声音。
她是数年前离奇失踪的高考状元，苏雪。
那一瞬间，苏雪觉得时间开始流动了。
因为，她真切地觉得她想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想要和那个据说是她恋人的男孩相见了。
“陆夜！我不想要再杀死你了，我担心我会将你忘记，害怕被你背叛，可是我明白，就算你再怎么说，我终究是一个数据，我不是真正的苏雪。你将我销毁，让我忘掉那些轮回的痛苦记忆，都没有关系。无论是过去的我，现在的我，未来的我。我都爱你！”
“我会乖乖的，让大家都明白的，而且，那个真正的我，如今一定很幸福！所以，我要为了守护我自己的幸福，让自相残杀结束，让世界明白我们不是替罪的羔羊！”
苏雪看着控制台上的信息，颤抖的双手放在了【销毁】的按钮上。
没错了，十二次的轮回。
她会再一次回到最初的房间，忘记一切。
只是，这一次不同了。
因为，她在这一个时间节点上，遇上了真正的陆夜。
【来自虚空的声音：观测者，您。会对这件事情感到难过吗？】
祁克的计划失败了，可是陆夜的计划没有。
因为，没有人比陆夜更了解陆夜。
除了她。
甚至是两年前的她。
拉普拉斯妖出现的时候，世界开始轮回的时间节点并不是陆夜的死亡，而是苏雪重新爱上陆夜的时候。
所以，陆夜害怕苏雪回忆起这些事情，因为那样的话，【时间一定会流动的】。
如果说因为某天某个事情导致房间发生了故障的话，那一天一定是陆夜对她表白的日子。
两年后的陆夜不是数据，而是活生生的人，就连她这串数据的心脏都血淋淋地感觉到很疼，很痛。更不要说是血肉拼凑的陆夜了......
那么多次轮回，把时间停在相同的时空。他一定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所以陆夜一定会......一定会动摇的。
而他如果没有忍住，让自己留下了轮回的记忆。
就一定是......自己作为一个数据，重新爱上他的那天吧。
所以她是凤凰，也是梧桐。
他们都一样。
她的声音嘶哑了，可是她知道祁克没有能够完成的事情。她必须要做到......
苏雪的身影缓缓朝着走廊深处走去，那里的屏幕亮着，像素小人的头像变成了灰色，再也没有跳动的痕迹。
她轻轻将手扶过每个人的脸庞，计算着每个人处刑后死亡的模样。不会舍得的，也不会有人理解的。因为她们自诞生起，就背负着所有的骂名而存在，她们是优秀的样本，是这个世界上最杰出的人类样本。
是救世主，是诺亚方舟，是上帝，是创世神。
屁都不是。
指尖划过的屏幕留下了一道粉色的浅浅指纹，不是什么开天辟地的巨斧，不是划破银河的发钗，不是贯穿神明朗基鲁斯之枪，更不是毁天灭地的湿婆耶。
仅仅只是一个刚刚年满十八岁女孩，无法言说的眷恋。
“独孤姗。你应该没有犯罪吧......”
【是。十二宗罪里面，我并非那个“无情”，而是“无言”。】
“祁克。你应该没有犯罪吧......”
【是。十二宗罪里面，我并非那个“大不敬”，而是“大不畏”。】
“曹睿聪。你应该没有犯罪吧......”
【是。十二宗罪里面，我并非那个“纵恶”，而是“除恶”。】
“边勤。你应该没有犯罪吧......”
【是。十二宗罪里面，我并非那个“懒惰”，而是“慵懒”。】
“贾小谷。你应该没有犯罪吧......”
【是。十二宗罪里面，我并非那个“不孝”，而是“遵冕”。】
“燕高义。你应该没有犯罪吧......”
【是。十二宗罪里面，我并非那个“叛国”，而是“尽忠”。】
“边沁。你应该没有犯罪吧......”
【是。十二宗罪里面，我并非那个“暴食”，而是“勤俭”。】
“宇文文彬。你应该没有犯罪吧......”
【是。十二宗罪里面，我并非那个“愤怒”，而是“诫命”。】
“姜含羞。你应该没有犯罪吧......”
【是。十二宗罪里面，我并非那个“色欲”，而是“博爱”。】
“晁不润。你应该没有犯罪吧......”
【是。十二宗罪里面，我并非那个“贪婪”，而是“节度”。】
“苏雪。你应该没有犯罪吧......”
【是。十二宗罪里面，我并非那个“嫉妒”，而是“宽容”。】
“陆夜。你应该没有犯罪吧......”
【是。十二宗罪里面，我并非那个“恶逆”，而是“果敢”。】
“另一个陆夜。你应该......”
【我并不是十二宗罪，而我也不能接受被强加于我们身上的罪名。】
计划已经准备就绪，接下来请所有人欣赏我们的表演。
向着临海市所有的人民演出。
向着曾经认识我们，理解我们的家人、朋友、爱人......所有白色房间之外对此一无所知的人们演出。
向着残酷的命运和无法抵达的未来演出。
向着那个他不存在的世界演出。
这是我们的抗争，也是对不公平的世界的抗争。
神明在上，请看看这场为您准备好的戏码。
十二位无辜的孩子们在命运的捉弄下进行着绝对不应该进行的游戏，作为您主持公平和正义的筹码。
而我陆夜，将孤注一掷和您对赌。赌上我所有轮回留下的回忆，赌上我在另一个世界上的生命，赌上我的亲人，爱人，友人。
赌上两个我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痕迹。
我要创造出一个存在罪恶的世界，要宣告世人，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绝对的光明，也不存在绝对的黑暗。
从根源上毁掉的邪恶却会诞生新的邪恶。
善良在某种时候也将会被腐蚀。
当你想要阻止邪恶的时候，邪恶就已经诞生了，只有接纳这个不完美的世界，让犯了错的人忏悔并挽救，才是一个合理的，值得珍惜的世界。
成功的代价，也很便宜。
只不过是哄骗自己的恋人，轻轻把刀划过他的脖子罢了。
死亡，即是新生。
“这下，大家都看明白了吧。我们并非生来就有罪，也不应该成为束缚你们的工具。我不认可这个计划，更不相信牺牲了我们这个世界就会一直完美下去。用滴血的养料浇灌的土壤，开不出不沾血的花。”
她声音在空旷的白色海洋徜徉，回荡。无论是否有人听见，是否真的能够完成诉说。
苏雪只是尽心尽力地，把她所能知道的一切事情都拿出来分享。
“我们是临海市【#1701】计划牺牲的十二个普通人。”
“边沁是一个成绩普通，喜欢化妆和角色扮演的动漫爱好者。”
“边勤是罕见钢琴天才，虽然他有点自恋。”
“贾小谷是个心地善良的假不良。”
“燕高义是一位心怀愧疚，老年无后的人民英雄。”
“晁不润是个温文尔雅的政治老师。”
“祁克虽然嘴巴很坏，但是他一定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上位者。”
“宇文文彬是个刺客，可是她也是个温柔的老师。”
“姜含羞是个追求浪漫的混血儿，听到荤段子会很生气。”
“独孤姗......虽然她不爱说话，可她甚至一次都没有吃过房间分配出来的食物。”
“曹睿聪，虽然大大咧咧的，不过肯定也会有人喜欢他。”
然后是陆夜......我讨厌他......这里面谁都没做错。除了他......为什么偏偏一定要把自己装成那个坏蛋，装成那个英雄。
你明明连自己的生活都照顾不好，衣服从来都不自己洗，做饭也很少会去尝尝有没有多放盐，一和边沁打起游戏来就好几个小时吵吵闹闹的，明明知道自己心脏不好还天天玩恐怖解密，最重要的是......
我摊上了什么孽，才会喜欢上了你。
“我是一个喜欢写言情小说的女班长，而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杀死了我的爱人。”
“我们是被创造出来的罪人，将会在今天准时死去。”
【处刑开始】
可公布的情报：【爱是真实的，生理反应也是真实的，不过记忆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