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总能猜透自己的所思所想，然后顺着这个方向，不着痕迹的去安慰她。
她因为他关心自己而窃喜，然而在这层窃喜之下，又冰封着一层厚厚的迷茫。
CV-16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得，很多时候，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爱他还是不爱他，她不知道这是自己的本意还是系统的作用，她更理不清楚自己繁杂的情感。
她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
她很在意苏立恒。
这种在意很明显超脱了朋友的范畴，有时甚至叫她不能接受他与别的女孩儿打情骂俏，根本接受不了。
CV-16以前也想念他，可那是一种没有根基的、虚无缥缈的想念，有时候想想也就过去了，起早贪黑的忙事业，思念压一压也是能接受的。
但一切在她与苏立恒的接触中变了质。
现在除了思念，CV-16对苏立恒竟还凭空产生了一种占有欲，这种占有欲是不叫道理的，是让她心生愧疚、心怀恐惧的。
哪怕从未展露，哪怕从未言语，可是，他不过是稍微与别的女孩儿表现得有些亲昵，甚至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话而已，仅仅是如此，可她一瞄，身体内的血液就掀起了阵阵波澜。
血液在血管中不知疲倦的流淌，这种磅礴伟岸的力量叫她怎么能抵抗？然而在这种无法抵抗的汹涌炽热中，却又常常伴随着深深的胆怯。
那便是CV-16所竭力隐藏的身份。
而这，就是她一切痛苦的最根源。
这些天来，自那次聚会之后，CV-16意识到自己在乎苏立恒，而从什罗普郡的口中了解到他也爱自己时，她就总是在彷徨。
白天没心思吃饭，夜晚又辗转难眠，CV-16认为自己受了苏立恒的恩惠，既然知道人家心里有自己，那怎么着也该在走之前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她不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她不能这么无耻，她不能吊着人家，让自己这块拼凑出来的伪物，戳在人家心窝子里拔不出来。
所以，CV-16鼓足勇气，她望向苏立恒，指头紧张的在腿上绞着，语气打着颤儿的说道：
“立恒，你喜欢我，是吗？”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发问，他明显愣了一个恍惚，张嘴想编一个谎言，好叫她不要在离开的当口儿牵念自己。
可话至喉头，看着她畏怯但决绝的目光，却发觉自己怎么也没法子接着圆下去。
他苦笑，也唯有苦笑能传达出他此刻的复杂心情。
苏立恒掐着鼻尖，眼闭着，长叹一口气后，干脆的承认下来：
“对，我很爱你。”
“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不和我说？”
“因为有些话，还是藏在心里最好，把东西都摆到明面上，只会平添不少的烦恼。”
刚说完，他右手作拳，往左掌一敲击，打断了她的追问：
“对了，你晚上吃了点什么？”
“没有吃。”她摇摇头。
“没吃？哈哈，你啊，训我的时候头头是道，自己的身体却总照顾不好，正巧，柜子里还剩了点水饺，一块下锅，就当夜宵。”
她蹙眉：“立恒！不要转移话题，我不是小孩儿！”
他站起来，转身没两步走到灶台前，就跟没听到似的嘟囔：
“要不再整两个配菜？你说呢？”
见此，CV-16也跟着站起来，她拍了拍桌子，试图将这场谈话拉回正轨：
“我在跟你说正经事！立恒，我，我来这里是想跟你说……我瞒了你很多关于我的破事儿，我希望你能忘记我重新开始，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善良和美好，我们俩是……是不正确的！”
苏立恒没有回头，他为自己系上围裙，看样子是真的想炒两盘热菜：
“我不想与你扯那些定义方程，我不想在最后的时光里与你无休止的争吵，我不想让你感觉到痛苦，我不愿再同你聊这个了。”
“所以到此为止吧，你不用在意我的感受，我也不希望得到你的可怜，我不是受施予者，不是乞丐，我很爱你，但我不愿为此变得卑微，所以吃了这顿夜宵，就回家吧，就当这是一场噩梦，醒来就结束了。”
CV-16没有听从他的建议，凡是她所决定的事情，她都一定要做到。
因此她同他继续说，所说的话也是讲给自己听的，她的语气里夹杂着些许悲哀：
“你喜欢上的是一个假的我，可能是因为身体内的那点激素，或者吊桥效应之类的。”
“我很恶心。”
“你所想象不出来的恶心——”
他依旧没回头，正对的窗玻璃上反衬出他高大沉默的倒影：
“我说了很多次，十六，你是一个善良的人，这并不是我为了刻意讨好你所编出来的瞎话，这是我在与你相处的点点滴滴中所能真真切切感受到的。”
“我不认为你是一个虚幻的假象，你不认为你哪里恶心，我不在意你过去的身份，我更知道眼下这副光景也并非出自你的本意。”
“我很爱你，十六，我想你想得发狂，我恨不得每天早晨睁开眼就能瞧见你的身影，我想抱着你，或者牵着你的手踏过石桥，我想你留下来，我想呵护你、保护你，成为你的唯一。”
“可我知道这只会让你更痛苦，我没法子让你真正的走出过去的阴影，所以我选择放手。”
“我不能因为我的舍不得而再次伤害到你。”
“所以，我不希望你将我描述的如此庸俗，也请你不要把我对你的爱驳斥到一文不值，你不能这样蛮不讲理，这是最起码的一点尊重。”
……
……
……
乌云遮住明月，盖过星光，于是天地黑黢黢一片再不着半点光亮，外界顿时变得安静起来再无声响，似是这种无边无际的黑暗吓倒了夜行的魑魅魍魉。
房间里只有一盏暗灯，柔弱虚黄的灯光笼罩四方，CV-16沐浴在这灯光下，她看见他在切菜，出刀“咔擦咔擦”的迅捷如风。
“立恒——”她喃喃道。
“我在。”
“我是个男人。”她颤抖着坦白，声音在胆怯中爆发，“你能懂吗？你能明白吗？我是个对你产生了某种妄念的男人！”
“我在成为CV-16之前是个地地道道的男人！！！”
或许是房间里的电线老化，本就不亮的灯光忽的黯下，房间顿时陷入漆黑，于是就连这最后的光亮也泯灭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在沉默中，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能听见对方的呼吸，CV-16望着那人的大致方位，深不见底的恐惧中，只听见那人没有半点惊讶与厌恶，他依旧温和的说：
“哦，这样呀——”
“你晚上想吃点什么？”
她怔怔的看着苏立恒大致的身体轮廓，身体陡然一松，接着自上而下的垮掉。
CV-16晃了晃，仍强撑着站起，可已经溃不成军的心理防线根本挡不住这么些年的压抑与恐惧，她浑身仿佛掏空了力气，心脏被猛地一击，满脸悲容，眼角不自觉沁出泪水。
她带着哭腔，在黑暗中控诉着说：
“你知道了，你早就知道了！原来你早知道了！你瞒着我！你又耍我！你怎么能这样子啊！你都说了不骗我了！”
CV-16说着，几步摸索踉跄到他身前。
她的头低下，并向前顶住他的胸膛，无声的泪珠告别眼眶，洒落在灰暗的地板砖上。
“抱歉。”
他抬臂，轻轻的抱住了自己的身子，只感觉他的呼吸打在自己的额头，并一路向上乱了发梢。
一种令人心安的温柔包裹住了她支离破碎的心脏。
“你怎么能这么戏弄我？你怎么能这么坏？”
“我很抱歉，亲爱的，我好像又叫你难过了，但请相信我，这并非是我的本意。”
她痛哭着，这些年的辛酸苦辣陡然爆发，酸涨了鼻头，麻疼了眼眶。
CV-16捂住嘴，她痛苦的干呕着，像是要把自己的心、像是要把自己的灵魂都呕出来。
她躲在苏立恒的怀里，她不成逻辑的倾诉着：
“我爸妈从小就不管我，好多好多人欺负我，谁也能踩我一脚，我总跟自己说，我说忍忍就过去了，忍着忍着就能走出来，然后我就变成了女的，被关在铁笼子里整整四年，整整四年啊！凭什么啊！我也不愿意啊！我做错什么吗？为什么呀？”
男人一言不发，他抱着自己呆呆傻傻，忽的，CV-16感觉到自己的额上，似乎有水珠落下，并顺着她的面部绒毛滑落。
那人紧紧的揽着自己，他的嗓音沙哑，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道：
“没关系，没关系了，明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明天的太阳依旧会升起。”
“明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