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碎片向我袭来,锐利的边缘轻而易举的划破我那千疮百孔的面容,但不痛,真的不痛。

面前是充满异国风情的街道,路边罗列着一家家挂着英文牌子的店铺,行人熙熙攘攘,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忙的事。

某家不起眼的餐厅,某个不起眼的位子,某个不起眼的服务员,那就是我。

该死,又是那时候的记忆。

路边的长椅上翘腿坐着一位女子,金发碧眼,身材高挑,正抱着一把木质吉他在轻声弹唱着,时不时有过路的行人上前送上一些硬币之类,她便点头示意。

那个时候,我总是觉得她是幸福的。

不用像我一样一边读书赚取奖学金,一边靠着打工来挣出明天填饱肚子的食物。

但至少,她是自由的鸟,随着风息漂泊,无拘无束,而我却只是一只奔逃的野鸡,只能低下头颅在这片泥泞的大地上谋求生路。

虽说倘若运气不好,鸟儿连午饭都赚不到,但我还是觉得她很幸福。

那是某个普通的日子,她刚刚摆好用来装钱的小盒子,头顶的天就悄然落了场淅淅沥沥的雨。

她不大开心的绝了噘嘴,将微微打湿的头发甩在身后,接着蹲下身子收拾那把吉他。

吉他不能沾水,我身边嘲笑她的其他店员是这么说的。

一阵风吹过,卷起小小的铁盒,于风雨中磕磕碰碰的滚动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我看着她的样子,眼眸之中没有所谓的悲伤和痛苦,更没有像我的老板一样大吼大叫,而是一种惊讶和喜悦,记不清了,我那时被雨水打湿了眼,实在看不清楚。

她带我去她住的地方,很小很小的一间阁楼,房东是个年近古稀,大腹便便的中年女性,浑身散发着一股过期的奶酪味,指着她的鼻子叽里呱啦的叫骂着。

有限的法语储备和精通人世的经验告诉我,她已经拖欠了半年房租了。

我们在飞散的唾沫和辱骂中挤进了那个几平米的小房间。

她很高兴,像是迎接好朋友一样给我介绍她那珍藏的两把吉他,还告诉我她在等着她的男朋友毕业,那时候他们就可以在一起,举办一场两个人的婚礼,还邀请我也去参加,我点点头。

她给我介绍自己男朋友的时候显得很是开心,说她真的很爱他。

讲话的时候眼神中充满了羡慕与期待,盼望着那个男孩大学毕业之后能有一番大事业,然后像个白马王子一样将她救走。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她的男朋友就是我的同班同学,我知道他的唯一一个原因是别的同学在聊最近有个帅气的男生被一个大他将近四十岁的老女人包养了,很少会再去学校。

我没有戳穿这件事情,但还是试探性的问了她一句。

如果那个男生选择了背叛,她会怎么做。

她愣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开玩笑似的说道:

“那我就把他牢牢的锁在身边,用尽各种各样的方法折磨他。”

“可你不是很爱他的吗?”我困惑不解的问道。

“对呀,因为这也是爱。”

夜空中闪过一道雷鸣,照亮了那间昏暗的阁楼,我看见她那洋溢着笑容的脸颊,充满了幸福。

从那以后,我们就成了朋友,没有客人时我可以免费听她唱歌,她也可以在某些时候得到一份客人退回的食物。

我们每天都会坐在躺椅上,她在收拾东西的最后五分钟总会看向大学的方向,但从没等到过她的王子。

当她知道我和她男朋友是同学的时候,眼神之中充满了羡慕与惊讶,止不住的向我夸耀这所大学走出的毕业生有多么优秀,我只是淡淡的笑。

有时候她也会很小心的问我关于她的男朋友,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只能说平时也不大认识,就这样。

然后每次都能看见她一脸失望的表情,像是索求零食失败的孩子,难过的撅着小嘴,转头继续看着大学的方向发呆。

我有尝试问过她,为什么不去找自己的男朋友,她说怕对方会因为自己分心,所以只要安安静静的等待着就好。

我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去和她聊一会,在这异国他乡的地界,周遭都是充满种族歧视的眼神,难得遇到个随和的朋友,这真的是件很开心的事情。

当然,每个周末的夜晚我都会乖乖的待在寝室里,因为我实在不想撞见他俩匆忙穿衣的香艳场面。

他那个男朋友好像不认得我,也是,一周几乎不上课的人又怎么会认识所谓的同学呢?

我有时候也会打趣她,虽然听起来都是冷笑话,记得有一次,我说她貌似比她那男朋友老上几岁,她笑着承认了。

她说她小时候和男孩是邻居,男孩小时候就整天缠着她,长大了自然而然就缠到一起去了。

听到这话的时候我眨了眨眼,死去的记忆开始复苏,印象之中,我好像也有一个喜欢的小男孩。

不过那时候的我不敢追求所谓的爱情,就连回国看他一眼都不敢。

我和她分享,关于那个与我相差近八岁的小家伙,她又是一脸羡慕,说那样等自己老了,身边的男人依旧年轻力壮。

我倒不那么想,我只想把自己最好的年华都奉献给他,即使付出全部的精力也是值得的。

她笑着说我们一样傻,我点点头表示同意,想了想,又不经意的摇了摇头。

她的男朋友背叛了她,而我的小笙永远都不会背叛我。

这个世界是一条下着雨水的柏油路,所谓的纯洁不过是片刻的小小水洼,浑浊与脏乱才是主旋律。

不过我那时候还不那么想,我们每天都混在一起,直到那天晚上,她说想我们三个人一起吃个饭,但左等右等也没等来那个男孩,她只好垂头丧气的和我吃着餐厅剩下的三明治。

或许唯一的好运是那天三明治没多少人要买,而无良的店长又没法添加大量防腐剂去保证蔬菜的新鲜。

没什么客人,我们找了个小角落的位子,彼此分享着食物,聊着人生和昨天的收入。

当然,就像我所说的,这个世界上的浑浊与脏乱才是主旋律,所以我们碰巧迎来了今晚最后的客人,又碰巧的认出了那对相差四十多岁的“情侣。”

那一夜,她很沉默,没有哭声,没有眼泪,只是一个劲的往肚子里灌那些买来的酒。

醉后的她把那两把吉他砸的粉碎,而我却只是站在一旁,表情麻木,淡淡的看着她。

“你还爱他吗?”我问。

她没有回答,只是往肚子里灌的更加狠了些。

“为什么不像你曾经想的那么做呢?至少,你还可以爱他。”

她愣了一下,扭过头一脸迷蒙的看着我。

“你已经什么都失去了,不是吗?”我耸了耸肩,轻描淡写的说道。

后来的事,我忘记了,不过她再也没有出现在街边的长椅上,我也再没听过她的吉他。

至于她那个男朋友我倒是有些印象,因为那时候警察来问过我死者生前都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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