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丝视角】

这一次回到伯雷亚斯宅，说不定就是人生之中最后一次了。

艾莉丝的表情，应该说是淡定呢，还是木然呢？她在黄金骑士团占据着的宅子里四处游走，没有任何一个骑士拦住她的步伐。

偌大的伯雷亚斯宅，也有她不想去的地方——对她而言变得陌生而又令她窒息的“家人”们居住的房间，还有地牢，那里面搜出过许多已经不似人形的失踪人口。除了这些伤心之地以外，她造访了每一个角落，呼吸着略微不同的空气，用指尖感受着每一面墙、每一扇门的触感。

一个又一个充满回忆的小地方——

过去曾在这块草地上，向基列奴请教剑术。过去曾躲在这个角落，用「水箭」招呼赛菲老师。第一次见到那个讨厌的鲁迪乌斯，是在下马车的地方……

这些小地方，和发生在这些小地方的种种小事，就像一缕又一缕的丝线，编织成了艾莉丝·伯雷亚斯·格雷拉特这一少女的过往。分崩离析，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从中午到傍晚，逛遍了自宅的艾莉丝，双眼几度微微泛红，但是没有溢出半滴眼泪。直到入夜，她回到自己的房间。

仆役们遣散以后，这里稍微有点杂乱，但除了她这几天的生活痕迹以外没有任何被动过的迹象，骑士团看来多少还是有点矜持。唯一不见了的是一面大大的落地镜，但是比镜子贵重得多的其他财物都完全无损，她虽然稍微有点疑惑，但并不打算特地为这件小事去找骑士团长要说法。

“在哪里呢……找到了！”

艾莉丝不顾形象地钻到自己床下，在黑暗中摸索片刻，终于找到自己过去收藏在这里的一件宝物。已经沾上一些灰尘，但能看出，是一个丝绸材质的小小香囊，这是过去赛菲老师领着她逛罗亚夜市时顺手买下的小礼品。但是，里面还保存着艾莉丝偷到的其他东西——

连蜡烛也不敢点上，仅仅借着窗户投下的月光，艾莉丝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解开绳子，从香囊里抽出了一缕发丝。发丝保存得十分鲜活完好，没有干枯，韧性十足，借着月光能看到，是十分漂亮的水蓝色。

“……”

捧着发丝沉默片刻以后，艾莉丝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发丝拧成一缕细绳，在自己左手的无名指根部绕了几圈，最后打了个死结。

“赛菲老师……”

艾莉丝将赛菲老师的发丝制成的戒指举到面前，轻轻闻了闻味道，然后举到嘴边，轻轻一吻，伴随着终于夺眶而出的两行泪水：“呜呜呜，赛菲老师……”

这件宝物，艾莉丝原本只想在自己从赛菲老师那里毕业的那一天才拿出来。但是，发生这么多事，赛菲不知所踪，而自己即将踏上九死一生的危险道路，这就是最后一次取回它的机会了。

“一直以来谢谢你，赛菲老师！谢谢你，一直容忍着我这样既不服管也不聪明的学生……谢谢你，教给我好多本领，带我看好多风景……”

艾莉丝一次又一次地亲吻着发丝戒指，紧闭的双目泪如泉涌，声音也微微哽咽着：

“赛菲老师，你还欠着我毕业时要送的魔杖和寄语呢……我也还欠着，有朝一日要用你教的技术战胜你的约定……呜呜呜，我还有好多想说的话，我还想回报你呀……老师你曾说，日后我惹出祸来别说你的名字，就算最大的回报，可我偏不……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赛菲·戴比路克小姐，是全世界最温柔最聪明最称职的老师！”

发丝结成的戒指，并没有任何魔法层面的意义。这些话语完全不可能传达到赛菲的耳边，艾莉丝自己也知道，但是她也只好这样祈祷了——比起什么圣米里斯，赛菲老师才是艾莉丝的神大人！

“赛菲老师，我好怕……国王陛下是大暴君，像是赶牛赶羊一般，要把菲托亚领地的大家全都赶走，谁知道是不是赶尽杀绝……我可以逃，我好想逃……我真的好想逃啊……”

做得到的话，为什么不去做呢？

“求求你带我走吧……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吧……对我说‘你可以逃’，我绝不会继续做什么傻事……对我说‘跟我来吧’，不管天涯海角我都要跟着你走……”

短暂的沉默以后，艾莉丝擦了擦眼泪，深深地吻了一下发丝戒指，十指交缠，举到面前，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一般，轻轻呢喃道：“那么至少，以这样的形式陪我一程，赐予我勇气吧……亲爱的赛菲·戴比路克老师！”

艾莉丝深知，自己这一次脱离大人羽翼的“冒险”，十有八九也是人生之中的最后一次。如果全无胜算，她也并没有作出这种自杀行径的打算。

几天过去，她的身体状态已经全部恢复，「魔弹射手」（Der Freischütz）的弹仓也已经再次装填。抛去绝不可击发的第七发，这次获得的前六发魔弹效果与上一批的效果并不一样，而第三发蕴含着决胜的希望——

这次刷出来的第三发，有一定机率无视任何地理距离与屏障，将目标击中。没错，比如正脸印在金币上、本尊端坐于阿斯拉王宫之中的暴君。

之前第一次回到伯雷亚斯宅，与骑士团长对决时，艾莉丝没有使用任何一发魔弹。事后一回忆，暴露了「枪」的存在，风险不可计量，但万幸的是没有暴露「魔弹」的存在，对骑士团长而言，「枪」仅仅是某种用高超的技术可以防住的奇妙魔道具罢了！

第一步：瞅准骑士团长落单的机会。

第二步：用前两发魔弹把他打到濒死，不管能争取多少时间，尽量多地从团长口中拷问出国王的情报，以提高第三发魔弹的命中率。

第三步：敌羞，吾去脱她衣！（敵将，討ち取ったり！）

至于什么更精密更完备的计划，要是其中哪个环节出了岔子怎么办……对现在的艾莉丝而言还是更勉强了点，并非是她不够聪明，而是她深知，自己再仔细考虑下去的话，一定会先被自己的恐惧给彻底压垮。

如此荒诞而又危险的计划，几乎不可能做到的话，又为什么要去做呢？被夺走了伯雷亚斯的贵族身份，这片土地上接下来不管发生怎样的不幸，不都跟名为艾莉丝的小姑娘完全沾不上关系啊？

“仅仅想要能够坦坦荡荡地活下去，因为自己没有逃，没有对眼前的黑暗坐视不理……赛菲老师，你当初跟我说的这些，我现在，已经稍微能够领会到了啊！”

“喀哒。”

艾莉丝像是受惊的大猫一般，猛地从床上蹦起来，转头一看——忘了上锁的房门被打开了，一个穿着黄金甲的大只佬端着盘子，大大剌剌地闯进了房间！

“「大火」（Grand Fire）……”

“是我，艾莉丝！”

关上门的大只佬急切地喊道，听到那个声音的同时，艾莉丝硬生生地憋回去了剩下的半句咏唱：“鲁迪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