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艺璇眼中,霍科实在是个文静过头的孩子,他从来不会参加任何体育活动——顶多也只是在早起或饭后去附近散散步,除此之外他都会窝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怎么劝也劝不动,再加上他的身体其实算不上很好,虽然不至于到总是生病的地步...但每次苏艺璇想要和他一起玩球之类的运动,他就可以以此为正当理由,让这个渴望和儿子亲密的母亲无言以对。
这条路断了,苏艺璇便想到了迎合霍科的爱好。原本她因想要与他有共同话题而强迫自己看了霍科读过的那几本书,不过只看了几页就头晕目眩,原因除了她认为这些混杂着哲学与社会学的书籍太过晦涩与无聊之外,还有她实在是太忙了,忙碌的生活消耗了她的大部分精力,难得的休息时间却要被迫去看这些没趣儿的刊物,于她而言属实是一种折磨...
而在霍科眼中,他偶尔会觉得苏艺璇有点烦人,但大部分时间他还是很尊敬他的养母的,虽然她出身豪门世家,但日子却并未因此过得有多舒坦,似乎是因为强烈的自尊心的缘故,她极力想要通过个人的事业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同时她还要兼顾身为修仙者的修炼——有关这点,因为霍科只是个毫无修炼天赋的普通人,所以他对此的印象也就只有苏艺璇有时候会以打坐代替睡觉、炼丹当做吃饭,当霍科好奇的问起时,她推脱说她正在尝试“辟谷”,但霍科却觉得她只是以此作为理由在减肥而已...
总而言之,无论是作为母亲、作为一位成人、作为一个修仙之人,苏艺璇似乎都干的相当出色,这也使得她总是身心俱疲,而她对此所采取的解压方法则是,饮酒,并且量大到吓人的地步,她喜欢在下班回家后小酌亿杯,而喝完酒之后,醉意上头的她总是喜欢狠狠地揉捏霍科的脸蛋...
而霍科一开始是觉得害怕和抵触,但久而久之,他心中更多的是担心,因为他从书中看到过一个研究结论:理论上,饮酒不会带来身体上的任何好处,却能通过舒缓心头的压力从而造成精神上的愉悦,而过量饮酒则会加剧内脏病体化。不过这个时期的霍科还未对病理学做详细的研究,所以他所认识到以及直观感受到的就是,喝酒对健康有害、满身酒气的女人留着口水地粘过来抱他很恶心人...
“妈妈...你能不能...不要喝酒了?”
某次周末,苏艺璇宿醉醒来,并且满脸憔悴地趴在餐桌上无精打采地吃着放在烤面包旁边的一大摞餐巾纸的时候,霍科终于忍无可忍,他慢慢走到面带黑眼圈的女人的身前,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问道。
“啊...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呢...没办法...嗝!”
苏艺璇在说话的时候不小心打了个嗝,她立马捂住了嘴,似乎是因为不好意思所以脸颊有些绯红。
“可是我听说喝酒会让人快快猝死呢...”
“呃...啊,呸呸...”
看着摆出一副真诚的脸却说出如此噎人的话的霍科,苏艺璇终于是彻底清醒过来并意识到自己是在吃卫生纸,她连忙吐出嘴中已经被嚼成团的纸巾并用手帕擦了擦嘴巴。
“还有可能会得肾衰竭,这种病一开始没什么明显的征兆,但一旦发作就很难医治了...”
霍科似乎是没意识到苏艺璇一脸无语的表情,他继续说道。
“宝贝...我知道你是在关心妈妈...可是...唔,妈妈尽量吧...尽量克制一下...”
看着霍科闪闪发亮的眼睛,苏艺璇一是语塞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般毫无节制的表现显然对孩子的家庭教育很不好,但她却也无法割舍这个她唯一能缓解生活压力的途径,只是暂时被霍科天真无邪的眼神所动容,所以她暂时性痛改前非缓缓吐出这句话。
“...如果你答应我不再喝酒的话,我可以陪你玩一会儿球。”
霍科看着表情微妙的苏艺璇,他意识到了这只是她敷衍的话之后便很俏皮的歪了歪头微笑着说道。
“唔...这个...可是宝贝你知道吗?习惯是没办法很快地改正的...唔...不过妈妈会努力的...”
苏艺璇咬了咬牙说道,而霍科并未立即回答,他看着苏艺璇的眼睛许久,然后他目不做事地走到餐桌前收拾了一下苏艺璇吐出来的纸团,然后把那片已经凉了的黄油面包端了起来,打算走到厨房加热一下再端回来。
当走到厨房的门口时,他突然回过头,随即便看到了一直温柔地盯着他的背影看的苏艺璇,而他则是迎着这副目光微微一笑,同时说道。
“那我们说好了,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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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当中有许多堪称转折点的事件,而对霍科而言,发生在他九岁那年的一件事彻底改变了他人生的走向。
那是个稀松平常的午后,霍科难得和苏北冥一块放学走路回家。
“我可能考不上你打算上的那个学校,今后可能需要你一个人加油努力了...我会时常联系你的。”
苏北冥表情复杂地说出这些话,而霍科听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慢慢点了点头。
从中学时期开始,具有修炼天赋的孩子就需要做出一个选择,即是继续在普通的初高中读书考大学走现代文化人的道路,或者去专门的学校读书,他们会在那里学习易经占卜算命之术并且进行系统性的修炼任务以此提升实力,这样的学校分布在全国各地,最出名的有五所...
不过具体名字霍科就不太清楚了,他的天赋在于学习现代的知识,对于这些近乎于玄学的范畴,他既不了解也不感兴趣,而他现在最清楚的只有一点,就是苏北冥因为专业课实在不行所以只能选择去读这类特殊的学校了,这就意味着或许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法经常见到她了。
“嗯...现在的辛苦就是为了以后的幸福铺路,所以是没办法的事情...”
霍科有些忧郁深沉地说道。
他不愿去这类特殊的“修仙者学校”,与其说他因为完全没有修炼天赋所以初审都通不过,另外他也很清楚自己目前能走的路就是一直读正常的学校、近乎于贪婪地吸纳一切知识,以后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虽然苏艺璇曾直白地暗示他以后可以去她的公司里工作,不过他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并且长时间的独居已经让他养成了凡事亲力亲为的习惯,把自己的命运交付于别人——哪怕是最信任、最不可能害他的人,也会让他感到很不自在。
所以在此时,他们俩就要暂时地分道扬镳了...不过霍科坚信他们肯定会在未来会在相遇的,那必定是场漂亮的再会...
“噗嗤...哈哈,你还是和往常一样,学大人说话...像我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还是要多玩耍一些的好...”
苏北冥微微倾头看着脸色阴沉的霍科,而后者在察觉到这股目光时也回报以微笑。
“我是从小就没人亲没人爱的孩子,早些时候懂事没坏处的。”
霍科风轻云淡地说道,这种话让苏北冥心中有点不是滋味。
“唔...你还说这种话,明明我的姐姐对你地对我都好...”
不过她还是撇了撇小嘴,故意用酸溜溜的语气如此说道,而霍科则微微一愣,他一时间不知道苏北冥在嫉妒谁。
“...她是位非常伟大的女性...”
霍科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出这句略显隆重的话,而苏北冥听后疑惑地皱了皱眉,她开口说道。
“是么...但是听你的语气,总觉得你和她有点距离呢...”
“啊,毕竟她是在我懂事以后才收养我的,自然很难像亲人一样亲近,不过我还是很尊敬她,之前是因为她是你的姐姐所以我不讨厌她,但现在是她单单一人就值得我去钦佩。”
霍科诚恳地说道。
“是吗...”
苏北冥有些不自在地咬了咬嘴唇,她心中莫名感到有些不爽。
“那我能今天去你家玩吗?我也有段时间没见姐姐了...”
苏北冥突然说道,而霍科则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当然可以喽?不过你的补习班...”
“翘掉就好了,反正我都决定去那里了,文学典故这些无聊的东西也就没必要学了...”
苏北冥耸了耸肩就拉着霍科不由分说朝着苏艺璇的别墅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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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多可爱的小姑娘们...嗯?男孩子?”
在靠近郊外稍微偏僻点的几处烂墙破屋地带,有几个会在夜晚点上暧昧粉灯的成年人酒吧,在傍晚时刻,就会有一些抽着烟还穿着暴露衣服的大姐姐靠着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朝着偶尔过往的行人吞云吐雾,这原本是霍科回家的必经之路,一般他都是刻意绕远路也要避开这些不正经的人,但苏北冥并不知道这件事,所以她径直地拉着霍科在一群狐狸眼睛的坏女人间穿行着,眼看就要走到别处的时候,她们突然被一个暧昧的声音叫住了。
“咦?阿姨你怎么知道?一般人都会以为他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呢...”
苏北冥停下了脚步,她好奇地望向那个抽着水烟的女人。
“嗯哼...小姑娘,姐姐我见过的男人可多了,多少是有点特殊的直觉啦...那么这位小小的小姐,想不想多了解一些我们的直觉还有‘工作’呢...”
女人虽然是在对苏北冥说话,但是她的眼睛却一直在紧盯着霍科,这让霍科感到脊背发凉、心生畏惧想要扭头逃跑,但他下意识做出的动作确实向前一步掩护住苏北冥随即用奶里奶气的声音破口大骂道。
“滚开!你们这些烂泥扶不上墙的、烂裤裆的坏女人...别想要带坏良家妇女!”
霍科恶毒的话语一经放出,空气仿佛都为之停滞了一刹。
或许这也是天赋的一部分吧,拜霍科对他人心理的揣摩极为精准的天赋所赐,他想都不用想就能说出直戳他人肺管子的脏话,虽然几乎没人会刻意和他吵架,但是他自负压根就没人能在口水仗上胜过他。
“呃...”
女人先是一愣,随即是哈哈大笑,不只是她,周围的那些女人也在怪里怪气地坏笑。霍科受不了这种氛围,拉着还楞在原地的苏北冥的手就朝着家的方向跑去了。
“...”
而那个被霍科辱骂的女人则是冷冷地望着两个小人远去的背影,她狠狠地吸了口烟,随即口吐出冷彻的烟雾。
“你怎么能骂人呢?”
在快到霍科家的时候,从刚才开始就一路沉默不语的苏北冥突然掐着腰用教育的语气对着霍科说道,而霍科先是一愣,随即干脆利落地说道。
“对于那些自甘堕落的人,再恶毒的话都刺不破她们的自尊心,因为她们早就丢掉了。”
“唔...说不定她们就只是想和我们说说话而已...你有点不礼貌了...”
苏北冥的气消了一点,不过还是嘴上不饶人地说道。
“那些人活该!就是因为这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害虫没被法律根除,才会导致社会动荡不安的,那些人就是活该...”
霍科咬牙切齿地说道,他曾经读过许多关于站街女的心路历程的文章,从而意识到这些人虽然可能一开始是被迫的,但是逐渐会成为加害者祸害无辜的人,虽然她们本身有所苦衷或许是很可怜,但更多的是可恨,罪不容诛的可恨!
旧社会青楼的那套毒瘤规矩居然在现代社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存在着,这让介绍现代教育的霍科既深感不解也对此十分憎恶,尤其是刚才那个女人似乎企图诱拐苏北冥的时候,他真的一时间只感到气冲上头,没冲上去狠狠地咬那个坏女人一口就已经算他很理智了...
“唔...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不过你应该多掂量一点现状吧...万一,那群大人一不高兴要揍我们了怎么办?”
看着霍科难得满脸憎恨的扭曲表情,苏北冥在心疼的同时也尝试着从其他角度和霍科搭话。
“那我会掩护你逃跑,我就算被她们打死也会让你平安无事的。”
霍科此刻还停留在刚刚的厌恶情绪中所以有些心不在焉,在苏北冥说话后,他不假思索地就回答道。
“...可是...可是你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啊...”
苏北冥红着脸低下了头,虽然嘴上还是在嗔怒,但此后她就再也没法对霍科说出任何责备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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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某天,在霍科独自一人走在放学的路上的时候,他突然被一个女人围住了。
“哼哼,小帅哥,你还记得我吗?”
“...”
霍科低着头,但眼睛向上翻地盯着女人,他的这种眼神很可怕,莫名让女人感到心悸。
“你说我烂裤裆?你以为我愿意吗?不就是因为你们这些男人的欲望,才导致我现在这副样子吗?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嗯?”
女人说话的语气很可怕,但霍科毫不畏惧地回怼道。
“既然这个社会上还存在过着正常生活的女性,那你们这些甘心把日子过到宛若在下水道里嘬脏水的女人就不足为可惜,你只是在众多艰难的道路中选择了自以为最轻松的一条,像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去谈资格的问题?”
“你...”
不知不觉中,霍科被女人堵到了偏僻的墙角,但他的表情却没有害怕的情绪,只有冷漠以及极尽恶毒的眼神。
“你觉得你很干净吗?”
女人面无表情地歪着头说道,她的眼神宛如一架已经死去的机器。
“比你干净。”
霍科冷冷地回答道。
唰!
女人突然一个飞扑朝着霍科冲过来,但却被他勉强躲了过去,同时霍科亮出了手中藏着的电击枪——这是苏艺璇给他买的防身用的小玩意儿,能轻松电倒一个成年人,平常霍科一直将它放在自己书包侧面放水壶的那个小口袋当中,而他刚才远远地看到前面有人堵他的路的时候,他就已经悄悄将它拿了出来并攥在手中。
“...”
呜呼!原来伸张正义的感觉那么爽快啊...
霍科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人,他的嘴角弯起了一个畅快的弧度...
“...唔!”
突然,霍科感受到自己的口鼻被什么东西捂住了,随即他问道了一股难闻的化学物的气味...
...还有一个人...是这女人的同伙?一直躲在暗处?
霍科本能性地恶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眼前的这个涂着妖媚红色指甲油的、惨白的手,他清楚地看到这个宛如尸体似的手因为自己的撕咬正流着鲜红的血液,但同时,他感受到有另外一只手的力量扼住了他的咽喉,他顿时感到一股窒息的感觉,所以下意识地深呼吸了几口...
然后,他就双手一松、双腿一沉,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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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在霍科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
他的头很疼,抬头望向夜空时,眼前一闪一闪的东西不知道是早已在城市的夜晚中消失的星星、还是他眼前的眩晕的金星。
当他低头看到自己几乎与这璀璨的星光坦诚相见的时候,他的大脑一瞬间蒙了。
因为从根本上来说,霍科其实是个既自负又天真的小孩子,虽然他确实很聪明,但却其实已经早就被周围亲切陌生人所给他的善意与溺爱给宠坏了,所以虽然意识到社会上尚且存在诸多不平等乃至阴暗的恶性事件,但他还是下意识地觉得这种丑恶距离他很遥远很遥远,所以,虽然他憎恶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悲剧并深深为之动容,却从来没有预想到这种远在天边的悲剧有一天会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呜...”
他吸了一下鼻子,突然感到心酸且极度的委屈,而当他下意识地想着要自己一个人挺过去的时候,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苏艺璇,是他的母亲——至少现在是了,是明明每天很忙却甘愿为他亲手做早餐的好妈妈,是会大方地给他零花钱并无条件赞同他所有的兴趣爱好的开明家长,也是此时此刻的他唯一能够倚着肩膀大哭一场的人。
“...”
霍科慢慢扶着墙试着站起来,他感受到自己的腿在打战,下半身似乎已经没太多直觉了,但他却心凉地意识到明天早上自己估计不是昏迷就是浑身酸痛到只能躺在床上的地步了...
“呼呼呼...”
他先是走,然后是快步走,最后是发了疯似地狂奔!在无人的街道上,在漆黑的夜空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如同风似地朝着家的方向跑去,似乎是久违的运动麻痹了痛觉神经,霍科感到全身十分轻松,但他很清楚,一旦停下来便是浑身上下的、刺骨的巨疼,但此时他也管不到那么多了,只是一股脑地、像是逃命死地往前跑。
砰!
终于跑回家的霍科猛地打开了屋子的大门,随即他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一脸红晕以及忧心忡忡表情的苏艺璇。
“宝贝...你...”
苏艺璇看向霍科的眼神中,掺杂着如释重负、欣喜、诧异、不安以及一些此时霍科已然辨别不出的情绪。
“我...”
比起说话,霍科先是哭了,痛哭流涕。
然后,他就在苏艺璇温暖的怀抱中絮絮叨叨说出了他刚才的遭遇,逻辑是前言不搭后语,不过随着语言的倾泻而出,霍科感觉自己的安心感一点一点地回来了。
“...”
苏艺璇一言不发地听着,她很怜惜地将霍科小小的身体整个搂在自己的怀抱中并仔细聆听着他的哭诉,这让霍科感觉很温暖,原本他那孤僻、自以为是到任何时候都能自己一个人挺过去的坚强傲骨也在这一瞬间软了下来,就好像泡在白醋里的骨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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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
夕阳落,夜幕降,天地渐沉寂。
夜沉沉,迷离情境漾清香,艺璇醉意绕心旁。
恍惚间,他细觉,她熟醉,
醉眠女怀静,小梦可爱眠,眼角泪痕鼾声淡。
指齿含忧难自禁,心结纠缠怀中儿。
决心定,宽衣解带缓展开。
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
噩梦生,呻吟微,小科眉紧似心愁。
夜已深,梦已沉,此情何言?此景可见。
尤云殢雨,进一寸浸一处、泪如泉涌,流半边留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