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硬要在既知的概念中挑出一个词来形容它,威尔觉得它应当是一副铠甲,一副只有身高数十米的巨神才能着装的铠甲。
它的身体在灰暗的烟尘之中熠熠生辉,宛若明星。威尔对那种光泽有着印象——破魔之银。这巨像体表那形态优美的流线型外壳,竟然全部是由教国用来制造圣星武装的无价之宝构成。
它开始向前奔跑,每一步都地动山摇。威尔清晰地看到它腿部的装甲变换形状,从其中露出一截圆柱形的短筒。从那截短筒的中空处喷涌出汹涌的青蓝色奔流,将整个巨像推离地面。
“飞起来了……”
没有翅膀的巨像跃向高空,直直地迎向自苍穹坠落而下,包裹着熔岩的巨大碎片。任谁都看得出来,若是让那块碎片撞击地面,半座都市都会在顷刻间被夷为平地。
眼前的末日是无从改变的命运,威尔毫不怀疑这件事。不说夏蒂,恐怕就连那号称天下无敌的魔王在这里也不可能拦下这漫天的火雨。而巨像相比它正冲向的碎片,就像是一枚鸡蛋向着巨石发起无谓的冲锋,最后只能落得个粉身碎骨的结局。
他屏息凝神,看着巨像于天空之中翻转身躯,合并在一起的两只手臂上的装甲仿佛蛇或龙种的鳞片进行翻转,变化为一柄银白色的巨剑。
巨像以与人类别无二致,甚至是超越人类的敏捷挥动巨剑,清冽的银色剑芒携卷着火焰将遍布天空的烟尘撕开一道裂口,露出明净的天空。
虽然真实的天空转眼间便再度被黑烟遮蔽,但那一瞬间闪现的希望却令在那些本来在火焰中无力地挣扎着的幸存者们热泪盈眶。
威尔听到人们赞美眼前的奇迹,将银白的巨人视作无翼的天使称颂。而它自天空中转过身来,以闪耀着莹绿光芒的水晶双眼审视城市。
“不要祈祷。”
“动起来,除却自己和挚爱亲朋的性命以外,不要带上别的东西。”
巨像的声音轰天彻地宛若神谕,明明自己的肉体并不存在于这虚幻之中,但那自灵魂深处而发,对威严与磅礴的敬畏却让他觉得浑身上下的汗毛都在战栗。他仰头直视巨像的双眼,发觉巨像似乎也正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
没错,这并不是错觉。这以超凡脱俗的力量使城镇暂时免于毁灭的银白巨像正在注视他。它抬起一只手臂,样子像是在发出邀请。
“拔起剑吧。”
冥冥之中,他听到某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喊着。
拔剑?哪里有剑?
他环顾四周,发现末日余景不知何时竟已消散得无影无踪。在一片黑暗之中他抬头望去,发现空中的巨像也已不见踪影,只从原处投下一束亮得有些刺眼的光。
在光芒的正中央,有着一株与成年男子身高相近的树木。这株树木从虚无之中拔地而起,而在那空心的树干里,恰好嵌合着一柄银色的长剑。
这株小树像是这把剑的剑鞘,又像是盛放武器的台座。在树枝与主干的接洽处,长剑螺旋的剑柄浮动着奇异的暗金色光芒。
被这柄奇特的武器所吸引,威尔伸出一只手握住剑柄。
能碰到。这不是幻象。
他微微使劲,剑刃纹丝不动。
“……拔不出来?”
他以为是嵌合得紧的缘故,因此第二次用上了双手。可奈何他使出吃奶的劲,剑也没有从树干中移动分毫。
即便自己再怎么文弱,刚才的投入力气也足够把这棵小树倒拔而出了。见剑仍死死地嵌在树干当中,威尔只得灰溜溜地放弃。
“不是你……可为什么不是你?”
在听到一道久远而深沉,又显得疑惑不解的叹息声后,他的视线再度为叶丛所遮蔽。
…
……
…………
“呼!”
恍若大梦初醒,睁开双眼的威尔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看来你成功了。”
他坐起身子,发觉自己远眺处是灿烂的星夜,身下则是巨树脚下一处温软的草地。
“莱拉大人……在打瞌睡?”
他的跟前是盘膝而坐的酋长与莱拉。其中莱拉闭着双眼,垂着头整个身体微微荡晃。
“旁边可是有十多条瀑布啊……她这样也能睡着?”
“夜晚正是安眠的时机。丛林之母的乐声是最为美妙的安魂曲。”
酋长的脸上带着难得的笑意,似乎对莱拉能在此地熟睡这件事感到相当赞赏。
要是知道了她是部族敌视的教国的最高层领袖,你估计得狠狠抽自己一巴掌吧。
威尔不自觉地想。
“老实说,你这样的人能通过试炼,让我感到相当意外。”
“大叔你的差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吧。你们这所谓的试炼,我感觉也就那么回事。”
虽然让自己略有动摇,但那些场景终归只是过去的幻影。如果觉得这种程度就能使他的意志崩溃,那么巨树之灵未免也太小看他了。
“真是大言不惭。这位小姐仅用一天就克服了试炼,而你则花了整整三天。”
“三天?可我看这才到晚上……”
“这已经是第三天的晚上了。若不是你还有呼吸证明试炼仍在继续,我们早就把你当成失格者就地掩埋了。”
“……难不成如果试炼失败,会再也醒不过来?”
威尔一下子愣住了。
“作为部族的首领,我希望诅咒之炎就此沉眠。但既然丛林之母判断你对这座岛屿无害,我便无意违逆她的意愿。”
说着,酋长从草地上起身,以悠长嘹亮的口哨声将散布在林间四处巡视的部族战士唤回。
“把小姐叫醒吧。我会派几个小伙子护送你们返回城镇。”
“慢着,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见他的长哨依旧没有将熟睡中的莱拉吵醒,威尔感到机不可失:
“你为什么说我的火焰……是‘诅咒之炎’?”
这是他不打算向莱拉透露的事之一。这数次成为自己的助力,只在他的情绪向负面方向失控时所产生的这异能于教国的眼中必定为彻头彻尾的异端。若是再被这些人冠上“诅咒”的称谓,就算是平易近人的第二圣星大人恐怕也会重新评估自己的危险性。
难得从教国而来的人有可能成为助力,威尔不想节外生枝让她产生其他的想法。如果这酋长比自己更了解这份力量,那在他对莱拉进行解释时也会更加方便。
但更重要的是,他始终认为这只不过是像特蕾西娅那样的“奇迹”在自己身上的一种表现形式。同为异能,为何自己的就要用“诅咒”这种如此不祥的字眼加以称呼?
他感到不公。
“对于那火炎的危害性,你似乎没有自觉。纯粹以人之恶念作为薪柴的火焰,用普通的水露是无法熄灭的。”
“……你说什么?”
“我想你一定没有亲自检查过被那火炎所灼烧的母亲之肢吧,异族人。等到你去看过以后,自会知晓何谓‘诅咒’。”
族长向着巨树拜伏之后,转身便朝着林地外走去。
“等等……你知道‘剑’在哪儿吗?”
“‘剑’?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他似乎不愿再多说一句,消失在了道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