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地铺上,手里握着CD机。

玛丽莲·曼森的专辑封面上是排成一列的巫蛊人偶,十分诡异。其歌唱内容也多和死亡、性、暴力、反社会等敏感话题息息相关。我将音量调到最大,负能量满满的歌词与旋律一股脑灌入耳中,震得鼓膜隐隐生疼。但即便是这样,游荡在我胸口的情绪也只有空虚和无聊。心中隐约有一种饥饿感,我觉得自己急需一种东西,一个地方将其化解。

闭上眼,记忆闪回到几周前。在“STARRY”领略到live的美妙后,我几乎是疯了般开始听歌。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我去唱片行购买,从后藤二里那边借,我用尽手段搜集着能够获取的所有音乐CD,无论什么乐队,什么风格都来者不拒。

然而令我感到丧气的是,在欣赏音乐的过程中,我发觉自己很难燃起热情。

就算是当时让我深受感动的结束乐队,光是听听CD的话其实也没多大感觉。是她们实际上的音乐制作水平一般吗?其实不能这么说,因为就算是那些业已封神了的传奇乐队,除了个别的曲子还能让我兴奋一把外,绝大多数时候都提不起劲,哈欠连天。

这么说来,问题也许出在我身上。可能我这个人根本不具有音乐审美的能力,所以才会觉得无趣。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倒还好,毕竟鉴赏能力是可以培养的,我最怕的真相其实是:那一天,我在livehouse中燃起的热情和感动只是一时的错觉。

我害怕这个真相,害怕自己当时的对于音乐的憧憬和热情只是三分钟热度的虚假感情。因为这样的话,我的人生会继续保持毫无寻获的状态,只有时间一味的在流逝。

读书只是为了进学,娱乐也无法沉迷其中,踢球被表扬了也高兴不起来……从记事开始就是这样。如果我想要到达某个目标并且真的成功了,我也会很快从满足感中清醒,快乐不了多久。到头来,我什么都不喜欢,心中只剩迷茫。

音乐,或者说是摇滚对于我而言也是类似的存在吗?我按下了暂停键,缓缓躺在地铺上。黑暗之中,我听着自己的呼吸声,不停的把玩着手里的CD机。也许,再过几天我就会彻底觉得无聊,再也不会拿起这个玩意了也说不定。

也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推门进来了。

妈呀!入室抢劫?我惊得从地铺上爬起身,几乎本能的要将手里的CD机砸过去。然而,来者竟十分熟练的在一片漆黑中摸到了照明开关。随着“啪嗒”一声,日光灯照亮了整个空间,我看到穿着黑色皮夹克和牛仔裤的父亲站在门口。

我在升入高中之后就再也没有和父亲见过面,想来已有一年有余。如今再次看见他,惊愕程度不亚于看到入室抢劫犯。父亲看上去也相当吃惊,他肯定没猜到自己的大儿子正过着流浪汉一般的生活。

说道这里,顺带也提一嘴。我现在住的地方是一所玻璃窗切割作坊的二楼,这是父亲间置办的产业之一,规模上来说是典型的那种隐藏在街区里的“町工厂”。

不过,自从他出轨并且与母亲闹离婚后便无心经营,变卖设备后就关停了。目前由于租期还未满,并且正常通着水电,于是我便住在了进来,平时吃饭靠外卖,睡觉打地铺,洗澡的话就借用学校的淋浴室。

“你怎么住在这里?怪可怜的……是给生活费不够吗?不可能呀。”父亲躲开了我的视线,低头小声嘟哝着。

父母离婚之后,母亲就带着弟弟回去了福冈的老家,我没有跟着一起回去,所以生活费他们会用汇款的方式打到银行卡里。父亲虽然是个家暴又出轨的任性混蛋不假,但是他对用钱方面从不吝啬。作为一名高中生,我每个月从他那边获得的生活费其实是绰绰有余。

至于住在这里的原因,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只不过我对于他曾经的所作所为比较恼火的缘故,并不打算好好回答他的提问。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反问道。

“找以前一个手写的账本,有笔糊涂账需要确认一下……你有看到过一个蓝色封皮的笔记本吗?”父亲一边说着,一边翻着角落里塞满文件的纸箱。

“没有,谁见过那种东西啊!”

我心里憋着火,声音也不由得抬高了八度。父亲被我的吼声吓得一惊,手里的文件掉在地上。他大概是想不通自己明明只是在找东西而已,为什么儿子的态度会如此恶劣吧。

说到底,我又不是今天第一天讨厌他。他年轻的时候因为赚到了些钱就心浮气躁,不可一世,从来不正眼瞧别人一眼,导致邻里关系异常紧张。在我小的时候,周围的同龄人几乎都被他们的父母责令道“不可以那家暴发户的小孩玩!”。于是,我从小就交不到朋友,性格也逐渐变得扭曲。保守估计,我会变成现在这幅死气沉沉的模样父亲负有一定的责任,至少可以说是共犯。

除了这点以外,他还有很多地方值得我讨厌。例如无穷无尽的家暴、出轨、赌博、虐待家里的狗、限制我的人身自由等等等等。而在这其中,我对他最为深恶痛绝的一点就是,每当他对我做了过分的体罚后总会反省,总会表现出一副愧疚不已的模样,行为举止常常温柔到让我觉得恶心。这样一来,我该怎么办呢?去怨恨,去仇视一个看起来可怜兮兮的父亲吗?到了这一步,我已经说不清自己是在怨恨父亲,还是怨恨在心软的自己了。唉……我怎么会蠢到这种地步?

有时,我巴不得他变得一点也不爱我,甚至厌恶到想要杀死我。这样正好,这样的话我也可以彻彻底底的将其视为仇敌,对其倾注敌意和愤怒。我一直在等待这样的机会,然而,就在初三的那年,父亲正式公开了自己的婚外情,毫无留恋的与在酒吧认识的情妇一同消失在了我的世界当中。

想来也可笑。对孩子造成伤害的大人们拥有丢下一切烦恼,奔赴全新生活的权利;而被大人伤害了的孩子却难以与过去和解,最终只能抱着回忆逗留原地,如同是在守候一座破灭文明的残骸。

“……十郎啊,一起去吃个夜宵吗?”

父亲不再翻找文件,而是拉了张凳子坐了下来,心平气和的望着我。

“我觉得我们之间也需要好好聊聊,毕竟是父子。”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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