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完打扫后,时针已经走过12点,店长希望我能送细田玲玲回家。

“没办法,要是遇到可疑的人就糟糕了。”他解释道。

“店长自己为什么不送?”我反问道。

“因为和她走在一起的话,我就变成了可疑的人了。”店长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惭愧地叹了一口气。

我心想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大腹便便的中年大叔和妙龄女子高中生的组合着实不妙,会让人浮想联翩。为了维护细田同学的名誉,同时也为了店长不被警察抓走调查,我理应承担起这份责任。

在店门口互相道别后,我便推着自行车,和细田玲玲并肩走在了深夜的街道上。夜半时分,附近的人家几乎都熄了灯火。一轮明月端坐在于晴空之上,凝视着天地之间的寂寥。夜愈深,周遭便愈加安静,车轮扎地,身旁之人的呼吸……这些平常注意不到的响动此刻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不爱开口,但这种环境下如果不聊些什么的话气氛就太诡异了。于是,我率先挑起了话题。

“细田同学好像对乐队的事情也很了解,你很喜欢音乐吗?”

“嗯!喜欢!”细田玲玲很用力的回答道:“从小开始我就跟着妈妈学习了好几种乐器,现在也一直有在练习呢!”

“好几种?真了不起。都是哪些乐器啊?”

“有唢呐,二胡……”

“这都是些什么啊?”

对于接二连三冒出来的陌生单词,我只能两眼一黑。仔细想来,我对于这一块的知识量的确贫乏的可怕。这个世界上肯定有上百种乐器,而我能叫出名字的无非就是什么钢琴,吉他,鼓之流,其他的恐怕连三味线和三弦都分辨不清。

“都是来自华国的乐器传统乐器哦。二胡是弦乐器,用来拉的,唢呐则是用来吹的,嘟嘟嘟~”

细田玲玲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吹奏的模样,元气十足。在店里忙上忙下了四个多小时,我这个老员工都累的不行了,她却没有显露出丝毫的疲态,在马路上蹦蹦跳跳的走着。恐怕,这小小的身躯是用核裂变驱动的吧,我这么想着。

“为什么细田同学会这么熟悉华国的乐器呢?是兴趣?”

“一开始也谈不上兴趣。”细田摇了摇头。

“因为妈妈是华国人,曾经是剧团的演奏家,所以我也接触到了乐器。”

“原来是这样,你是混血儿?”我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总感觉你的名字有一种异域风情,让我联想起横滨那一代的中华料理店……”

“竟然是吃的东西吗?”细田瞪大的眼睛,一脸惊愕。

“玩笑啦。”

我们继续走着,一路上聊了许多。细田玲玲的家总体来说是和我一个方向,所以即便送她回去也不会对我的行程造成影响。

“……欸,真的?怎么可能!?”

“是真的。”我点了点头。

方才聊到了爱好的事情,细田理所应当的反过来问了我。我的回答是“没有特别的爱好”。本以为,这不是什么超纲的回答,不过她的反应却超出了我的预料。

“骗人……”细田玲玲测着身子,一脸狐疑的盯着我道:“真的没有爱好的话,那斋藤同学平时都怎打发时间呢?”

“忘了。也许是看看自己的手指,再发发呆一天就过去了。实在无聊的话,偶尔也会出门抓几个小孩煮了吃。”

“噗哈哈……”细田发出了爽朗的笑声,道:“你是妖怪吗?”

“还真是,我经常被人说是班级里的幽灵呢。”我打趣道。

“幽灵?那是什么意思。”

“大概就是说我没有拉帮结派的朋友,干什么都是一个人,就像是幽灵一样没有存在感吧。”我回答道。

“欸?斋藤同学也没有朋友吗?明明这么健谈。”

“我的话,无论和谁都能聊上天,硬要归类的话算是能说会道的人吧。不过玲玲呀,嗯,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老实说,我非常中意这个发音。”

“可以哟,认识我的人都是这么叫我的。”玲玲笑着点了点头。

“和谁都能聊的开的人其实是最不容易交到朋友的人。因为和谁都能聊的开,其实意味着是谁都无所谓……这其中的道理你能明白吗?”我解释道。

“……唔。”

玲玲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放弃了思考。

“我不懂。”她摇了摇头,随即眼神坚定的望着我,道:“但是,我觉得斋藤同学是个好人。”

“我可没有告白哦?”

“笨、笨蛋……”玲玲的脸红了。

“还是玩笑啦。”

“油嘴滑舌!女性公敌!”

……

我们继续漫无目的的聊着天,等到走到一处十字路口的时候,玲玲忽然向我道别。

“嗯?你的家不是这个方向吧?还是你有什么近路可以抄。”我问道。

“我不是回家。”玲玲摇了摇头,道:“已经和店长约好了,接下来要去便利店替一个夜班。”

“现在?还是值夜班?”

“明天是周末,不用去上课所以没关系哦。”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的身体,你不累吗?”我疑惑了。

“累还是有些累的。但是没办法,要补贴家用的。”

“这样啊,那玲玲是“庶民派”咯?”

之前也有提过,心王高中是一所历史悠久的名门私立高中,旨在服务地域里中产以及以上的家庭。近年以来,大概是出于面子工程,为了提高升学率,校方也拿出全免学费以及奖学金等手段来吸引各地的尖子生前来就读。

这样一来,被种种优惠手段吸引过来的学生们也被心王高中的“原居民”——大多是些整天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公子小姐们鄙夷和嘲笑,并且将他们划分为“庶民”阶层,以此来凸显自己显赫的背景和地位。

“嗯。不光光是“庶民派”,我家比一般的家庭还要困难的多。”

“这样啊。”

“爸爸突然离家出走了,妈妈也把自己关在家里,无心工作,所以我才……”

简简单单的话语,如同重石般砸到我的心中。我试着找些语言回应她。不过自己也明白,无论说些什么,也无法改变玲玲所面临的的困境。一想到她正在逞强般负担着维护家庭的重任,厌恶和愤怒感令我捏紧了拳头,胸中激荡着某种黑色的情绪。

“啊啊……难得交到了新的朋友,不能说泄气的话。”说道这里,玲玲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她望着我,脸上的疲倦和失落一扫而空,只剩下灿烂的笑容。

“那么斋藤同学,明晚再见咯,拜拜!”

说着,她小跑着离开,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我的视野当中。

告别了玲玲,我继续推着车,朝着黑暗的另一头走去。脚像是灌了铅,脖子也无精打采,撑不起脑袋。今天没有骑车兜风的心情,内心异常的沉重。

细田玲玲的遭遇让我感到痛苦,感到愤怒,让我联想到了自己支离破碎的家。

没有经过考验的大人们恐怕只是一时冲动就组建了家庭。因为他们自私又任性,所以永远没有成长,不会反思,刚愎自用。儿女的教育被视为玩笑,造就了无数悲剧的诞生。之前也有提到,我的父亲是一个有暴力倾向的人,年幼的我稍有忤逆就会遭到殴打。记得有一次在大街上,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打至吐血,无法独立从地上爬起来。

在那个时候,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我心中只有怨恨。我怨恨父亲,怨恨家庭这种东西。同时也怨恨街道,怨恨嘴巴里的血腥味,怨恨着所有朝我抛来打量视线之人。我暗自下定决心,我绝对会报复这一切。

恐怕谁也不会料到,像我这种外表人畜无害的普通高中生的内心会有如此激荡而浓郁的黑暗吧?玲玲肯定察觉不到,就像我同样无法体会到贫穷的痛苦。话说,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啊?因为伤病而不得不放弃梦想的后藤二里,因为父母的不作为而不得不背负重担的细田玲玲……遇到的净是这种人,简直就像是小说一样。

我心里想着这些,步履沉重的赶着路。路过一处公园的时候,不经间瞥到了长椅上一道白色身影。

……山田凉小姐?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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