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拉曾经说过,她在所乘的船被海盗袭击时依旧睡得很死。那时威尔只当她是不愿对自己说实话而随口开了个玩笑,却没想到她原来真是那种可以在才认识几个小时的人面前呼呼大睡的怪人。
即使内心再三做出警告,他也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不朝床上的莱拉看去。在那张只够容纳一个的小竹床上,她侧着身子,脸朝向墙壁枕在自己的右臂上熟睡着。月光以她翠绿的长发作为沟渠无声地流淌,随着她肢体轻微的移动滑跃,泛动着沉静而柔和的光亮。
沿着她那被黑色紧身衣修饰得分外窈窕的曲线向下,威尔发觉自己无法将视线从她那双修长的腿上移开。在惊觉这是一种何等亵渎的行为之后,他慌忙拿起凸桌上的那件红袍,小心翼翼地盖到她的身上。
“呼……”
好在她没有就这么醒过来。但这人到底是多没有防备?睡得这么熟的话,即便是自己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能很轻松地对她不利吧。
感到头脑稍稍地冷静了下来,威尔坐回椅子上,靠着土窗仰头观望高悬的明月。
这个世界的星空十分壮观而美丽,千百条星河交错纵横,汇聚成一片夺目的海洋。而这样的场景,其实并不存在于那个不是威尔·里尔斯的人的记忆当中。
或许是已经昏睡了够久的缘故,他现在根本连半点睡意也没有。本来若是一切顺利,他现在应该坐在前往伊兰西亚的船上,悠然自得地欣赏另一位圣女大人大发雷霆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但落入水中之后,发生的某件事却把整个算盘都砸得粉碎——威尔不明白那些上一刻还好好的卫兵为何突然就陷入了魔力中毒的症状之中,也不明白本来风平浪静的港湾为何会突然暗潮汹涌,直直地把他和那两个卫兵扯入水底。
他看着自己的手,回忆着当时腰带从自己手上松开的触感。莱拉救他已经竭尽全力,自然不可能再顾及被水流所冲散的那二人。
就那座港口的状况而言,所有的士兵和守卫都极有可能直接或间接地参与过对那些被关在地下室里的可怜人们的残忍施暴。因此没能救下他们,应该不会在自己的心中留下任何波澜才对——
“我……失败了。”
他死死地攥紧拳头,轻轻地敲打窗台。
…
……
…………
“喂,那边的侍女小姐真的没事吗?我看她一直魂不守舍的。”
“……”
在伯爵府邸的会客室里,特蕾西娅正站在阳台上望向夜空发呆。格兰特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忧心忡忡,而夏蒂则闷头解决着桌上盛放的食物。
在海啸结束后,镇子的民兵队总算赶到了已经完全成为一片废墟的海港。幸存下来的罗吉分出大概三分之二的人和自己留在了那里处理后事,剩下的人则让他们护送着圣女和她的侍从回到镇子。
“他和那些人……是圣女大人雇佣的护卫佣兵,碰巧能够帮上港口的各位,真是太好了。”
哪怕是特蕾西娅破绽百出,毫无感情的这份解释,在扮作圣女的夏蒂点头之下也令对她感激涕零的罗吉发自内心地认同。为了抒发他心中那难以言表的敬畏之情,他说什么也不愿再让受惊的圣女大人住在破败的教堂里,而是半强迫性地命令自己的侍从格伦将众人带去伯爵的府邸进行休息。
“她从港口回来开始就不太对劲……我说圣女殿下,您在听我说话吗?”
“嚼嚼。”
比起特蕾西娅的异常,夏蒂显然更在乎桌上的食物。她对着满桌料理没有一刻歇息地胡吃海塞,看上去是真的饿坏了。对她的不理睬无可奈何,格兰特只得独自走向阳台。
“侍女小姐。”
特蕾西娅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到来,仍只是兀自望着星空不发一语。
“侍女小姐!”
见她没有反应,格兰特只得加重了语气。
“您是……佣兵的格兰特先生。有什么事吗?”
她终于转过身来,露出一副僵硬的笑颜。
“虽然回来的路上已经问了许多次……但以防万一我必须再向您确认一次。您没有受伤吧?”
格兰特的语气诚惶诚恐毕恭毕敬,但特蕾西娅对此却毫无反应。
“嗯……劳您费心了。我没有受伤。”
“那这里呢?”
格兰特指指自己的胸口。而他的这一动作,令特蕾西娅完全僵住了。
“您是……什么意思?”
“对于您正在打算的事情,我必须提出谏言,”没有理会她的动摇,格兰特以右手握拳,在自己心脏的位置轻轻一敲。“那奇迹,您不可以再使用了。”
“……”
“我敬畏那力量,蒙其恩宠,感其慈悲,因而也能猜想一二,施行如此奇迹的您究竟需要付出何等代价。”
格兰特单膝下跪,深深地俯首:“他如果没有离去,也一定不希望您为了他而做这种事。”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混杂着血红的白影便瞬间闪现到了格兰特的身后。
“住手,夏蒂!”
特蕾西娅惊呼出声,而那只正要落向格兰特脖颈的手掌也在半空之中停住了。
“为什么?他明明知道了你绝对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
夏蒂闪耀着红芒的血眸在夜色中显得分外诡异。她面无表情,却释放着几乎要将空气凝结般的冰冷杀意。
格兰特感到自己脖子上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他丝毫不怀疑,如果特蕾西娅的阻止慢上半拍,自己的人头将会霎那间落地这一事实。
“这并不是你夺走他性命的理由!”
“威尔说过,一切要以保护你的安全为优先。”
“我的安全为优先……”
特蕾西娅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摇摇晃晃地退后,茫然失措地四顾着,浑身发抖。
“你们都错了,错了。”
“我这种人,我这种东西的存在,根本无关紧要才对……!”
她抱住自己的身子,摇摇欲坠。察觉到她的状态恶化,夏蒂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扶住她的身子。
“莉夏,你生病了。”
“或许是这样吧……我要回教堂。格兰特先生,请您帮我向这里的人转达,”
“我一分一秒,也不想再呆在这种地方了。”
在夏蒂的搀扶下,特蕾西娅踉踉跄跄地经过格兰特的身边,离开了阳台。格兰特仍跪在地上,听到身后客厅中仆役的出声挽留,以及圣女与侍女二人离去的决意和毅然。
“唉……慈悲的主啊。”
他重重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