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来到了四月的尾奏,春天的末尾在乐章的尽头留下意犹未尽的鼓点,他们在空气中环绕,直到气温上升,开启那名为五月的高潮。昆虫与植物开始了夏日的狂欢,葡萄树也仿佛一夜之间变得枝繁叶茂。

坐在窗前喝着咖啡。我闭上了眼睛,呼吸着夏日独有的狂热气味。

最近有些多梦,梦中总会出现一个瘦弱的男人,无论是美梦,噩梦,伤心的梦,畅快的梦他都会出现。他坐在一堆干草上,在一个牢笼里。他不说话,总是静静地观察,在他漆黑的瞳孔中我看不出恶意,但在那一言不发的面孔下,似乎总有着什么想要说的话。梦之所以是梦正因为他没有逻辑,而那瘦弱的男人似乎又在梦境中扮演了最准确与此同时最抽象的角色,仿佛一个介于梦境与现实之间的人在视图与我沟通。莫名其妙。

睁开双眼,玲正坐在餐桌的另一头。她拿着一本弗兰兹·卡夫卡的《审判》眼神完全不在书上。她望着窗外,枝头似乎有只麻雀正在唱着一首只有麻雀能够明白的悠扬歌曲。

不得不说玲的父母很是特别,孩子离家出走此等,惊天大事居然毫无寻找的意思,不说上门,连电话都没有打过一个。

这不免说让我感到费解,虽说我对有孩子这事情并不感兴趣,但就算只是作为朋友,一个人失踪如此长的时间也应该感到担忧才是,更别说是自己的孩子了。完全没有担起作为父母的责任,如此失职我也不知该如何评价。

“责任吗...”

甩了甩脑袋,不再多想。那瘦弱男人的形象又一次回荡在了脑海中,我见过他,准确的说在记忆中有他,外形非常的明了,行为也极度的相似。对啊,饥饿艺术家,他绝对是饥饿艺术家,这样的角色只可能出现在弗兰茨卡夫卡的书中。可为什么是他,他又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想不明白。抱着这样的情绪,我再次拿起了小说。翻开第一页,眼睛还没对上焦就被打断。

“雪?”玲说,“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我放下了书。

“雪为什么叫雪?”

“奇怪的问题,为什么要问这个?”

“好奇。”

“没什么原因,出生的时候,头发,眉毛都是雪白,所以叫雪。不是疾病,要是白血病的话我活不到现在,身体健康,精神也满足,生活算不上乏味,除了钱财,基本上没有顾虑。”我问。“那玲为什么叫玲呢?”

“说不上特别,我妈说我出生时的哭声很好听,清脆的就像铃铛一样,索性就叫做玲,在肚子里的时候,有别的名字,但不知道是什么。我也没问,不想问。”

我点了点头,拿起了小说。

玲又说:“雪,饿了,什么时候才能吃饭。”

我打开手机查看时间,【13:24】电子邮箱被塞得满满当当,99+的消息更是令人头大。不是说有多忙碌,大部分都邮件都只不过是电子垃圾,广告,甚至颜色网站。邮件本该作为现代人为数不多的正经场合,却依旧充斥着垃圾。这点我很是不快。

不过我更在意锅里的羊腿,不是说羊腿是多么正经的羊腿,毕竟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正经的羊,不然羊也没有道理被人认为是恶魔的象征,毕竟足够正经的生物,就像萝卜,它就从来不会被人认为是邪恶的。看了眼玲,我起身朝着厨房走去。

沸腾的热水,稳重的羊腿,切得薄薄的白萝卜吸饱了油脂,它们浮在顶上,就像是把羊肉中不正经的部分全部夺走,然后替他们赎罪。掀开锅盖,放入香菜,用汤勺尝了尝,味道,无可挑剔。我说:“玲,吃饭吧。”

玲点头。

午饭得到了玲的肯定,在做菜这事上我还算得上颇有自信,米其林大厨什么的肯定比不上,但简单的家常菜肴,倒能够称得上信手拈来。吃着午饭聊着天,过去的糗事与想到的段子,我们吃着笑着,很快就度过惬意的午餐时刻。

这一个月的时光似乎比平时过得更加充裕,玲的到来的的确确为这一成不变的日常,添加了许多特殊的色彩。我认为这是一种双向的变好,无论是我还是玲都在这蓬勃的氛围中逐渐变好。聊到这个就不得不提起吃饭这事儿了,在家时,玲的食谱无非取决于外卖软件,健康与否,有价值与否,这些都无关紧要,吃饭是任务而不是享受,于我而言简直就是胡闹。我认为吃对于人生来说是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就和睡觉一样怎么也躲不掉。如果说睡好觉是个奢侈,很可能一辈子也得到不到,那吃好饭一定不能变成那样,至少要有些让人愉悦的部分才是。

云层开始变得有些厚实,它们向太阳发起了挑战,逼迫太阳收起了些许毒辣。我换上了那件白色连衣裙,走在后院,成堆的三叶草把我包围,我不在乎他们,准确的说我的兴趣不在他们。寻找四叶草这个过程,就像是对自我的一个理解的过程,在日复一日的寻找中,摸索“寻找”这么一个过程的意义所在,从家边的绿化带,到田野的边缘。

在这样的过程中,得到一些除开生活之外的感触与幻想,是超出寻找四叶草本身更加重要的东西,都说艺术家需要一定的疯狂,才能创造出旷世的作品。一个普通人同样需要一些超脱常理的行为,来填补日常生活所带来的虚无。

当然人们也总是说四叶草代表着好运,如果说真的找到了名为四叶草运气,还是带着玲一块儿找到的话,这么一想也的确不失为一种,有趣的结果。不过,即使说对于结果有着无限的期盼,也很少能的得到一个完美的答复,就像现在。

“痛痛痛。” 一边挺直腰板一边喊疼,年纪一大弯腰太久就会受不了,加上之前久坐留下的职业病,腰板子可不太受得了折腾。我冲着不远处的玲说道。“玲,别找了,吃个布丁吧。”

“嗯!”她爽快地答应了。

捧着布丁,与玲一同坐在后院的台阶上,这样的时刻总是能让我回想起孩童时光,那些记忆好像都被锁在这样的午后:太阳不大,暖呼呼的,我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吃着布丁。地上被水打湿,带后轮的自行车就停在身边,邻居在闲聊,就像水墨画一样温暖,饱和。

噗嗤一笑,玲问。“雪,怎么像个小孩一样。”

“嗷呜”吃下了一口布丁,我说“因为,布丁本来就是孩子的食物,居然要吃就要像孩子一样吃。”说完又吃了一口。

“什么嘛,这也是雪的人生理念吗?”

“没戳!”我伸展着四肢高举拿勺子的手。“这就是人生!这就是青春!快快和我一起。”

玲有些僵硬的笑了一笑,之后顺着我的动作,她复述到:“这就是人生!这就是青春!”

我看了看玲,玲又看了看我,就这样我们看着对方,不久后开始不约而同地发笑。

天黑的很快,云与太阳的胜负显然是云得到了阶段性的胜利。云层渐渐的从白变黑,最后变成了令人厌恶的乌云。

根据天气预报所说,今晚的大雨可能格外猛烈,这听着并不是一个好征兆,夏天并不是温柔的季节,他不像春天,总喜欢用绵绵细雨温暖大地,他也不像秋天,虽然冰凉但却会滋长生命。夏天是残暴的,是愤怒的,他会用尽全力摧残一切所见之物,是没有理性的风暴。

吃罢晚饭,我们坐在桌前。外头下着倾盆大雨,树叶被吹的到处都是,折断的树枝砸在窗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我朝窗外望去,闪电划过天空,雷击接踵而至,“轰隆”一声仿佛大地都为之颤抖。

小可“喵”一声从窝里钻出,她跑进了我的怀里,瑟瑟发抖。我抱着她,闪电又一次划过,这一次雷声更大。这一次玲也匆匆忙忙的起身然后抱紧了我,她说。

“雪,我怕打雷。”

我抱着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看着在风中摇曳的葡萄枝好像随时都会折断,脑袋里一团乱麻,我想要冲出去,立刻,马上冲出去,但理智告诉我这么做不好。但这个冲动怎么也抹不平。我攥紧拳头尽力让自己冷静,可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那强烈的冲动。我拿起杯子,将剩余的威士忌一饮而尽,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缓解那说不上的感受。

我看了看怀中玲与小可,闭上双眼,世界在这一刻安静了,好像一切都在离我而去,但下一刻。爆炸般的落雷惊醒了大地,它落得很近,非常的近,就像刚好落在了葡萄园的栅栏外,在我视角的最边缘,振动了小屋与葡萄的树根。与此同时,手机也在“哔哔”作响,聒噪的声音变得无比庞大,世界被混沌充满了,这一切就像是在提醒我,该反抗了,反抗命运,反抗可能到来的失败,在最后让上帝看看,谁才是管辖命运的那个人。

亲吻了小可与玲,我起身拿起了门旁的雨伞,然后毅然决然地推开了大门。在酒精的作用下脑袋有些晕乎乎的,但我并不担心。玲好像在说着什么,我听不清,她站在我身后的所说的话,对比雷雨声根本入不了耳。我打着伞跑向了那株最小,最挣扎的葡萄,泥土飞溅,鞋上,身上,脸上,我不在乎。我用伞和身体挡住了肆虐的风暴,把它保护在了身下。

风吹得手酸,伞一直在颤抖,力气一点点被夺走,葡萄的生命力好似正同我的力气一起,被这荒诞的大雨一点点夺走,但我不愿意放弃,无论如何我都希望能够守护她。然后,玲抓住了我撑伞的手,她带着小可一路追了出来,她说。

“滑稽,奇怪,不合理。”语气埋怨,却没有拉走我的意思。

“对,滑稽,奇怪,不合理,但是要与命运抗争,抗争到底。”我说“这片葡萄园是我的葡萄园,就算上天要带走她,也要经过我的同意,就算被打败了我也会一次次站起来。”

“就像老人与海?”

“就像老人与海!”

“形式主义...滑稽。”

“或许如此。”

那一夜我我们湿透了,大风不知道吹了多久,我也不知道在雨里站了多久。我至今都不知道我当时的冲动来自何处,这事一种未曾有过的情绪,没有任何一件事情能像它一样强烈,一样迫切,就像如果我不做,我就会死在当晚。如果我不去保护那颗葡萄树,我就会失去“我”所以我做了。

第二天我又梦见了饥饿艺术家,我站在他笼子里,我们互相注视。这次他开口了,他的声音很温暖,他的举止很优雅。他肯定的点了点头他说“你做到了,只要继续表演就好了,表演下去就会有答案。雪,加油吧,时间还有一大把,你会慢慢明白的。”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