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狭窄的巷子里有一盏老旧的电灯泡在不断闪烁着,电灯泡的光线很弱,弱到甚至于在电灯泡的正下方都依然存在着无法照亮的阴影。
电缆缠着被遗弃在这里的建筑木材往下吊着老旧的电灯泡,两边屋檐上陈年的积水也在顺着木板上的裂痕往下流淌着。
“滴答……”
这里是流浪猫狗的聚集地,在前几个星期,这里还放着好心人用纸箱为无家可归的小动物搭建起来的小棚子,但是现在纸箱已经不知所踪。
这里是阴暗潮湿的角落,是连路灯都照不到的角落。
这里正蜷缩着一团还在不断蠕动的墨绿色阴影,令人反胃的血腥味和诡异的植物芳香交织着,从那个角落里散发出来。
崩解、枯萎、消失,蠕动的墨绿色阴影身上的植物组织在不断地掉落,它像生长期的小蛇一样蜕皮。
崩解之后的植物组织化作黑烟消散在空中,与此同时,阴影也正在逐渐形成模糊的人形轮廓。
魔力,狂躁的魔力和悲伤的魔力在它的身边聚集,让笼罩在他身上的光线发生扭曲,沿着木板向下滴落的水滴也在被魔力携带着飘浮在空中。
“咳咳……”
像枝头长出嫩叶、淤泥探出新芽,数不尽的苔花和苔藓从他的身体上不断地蔓延开来。
虽然后者的含义和表现和前者别无二致,都代表着生命的诞生和延续。但是,蜷缩在角落里的那团蠕动的绿色却给予了其更黑暗的含义。
人体轮廓慢慢成形,成年人体型的四肢长出,在昏黄灯光的照耀下,他挣扎地扶着墙壁从地上爬起,昏黄的灯映出了他的脸庞:
在他的眉心骨之间有一道很深的贯穿伤尚未愈合,他的右臂近乎完全折断,上面还留着被折断的箭矢。
“魔术师”
它正是那位出现在门前仲町站的列车上的那位“魔术师”,那位在魔法少女芙嘉洛的弓箭下侥幸生存下来的“魔术师”。
出现在“魔术师”视野里的光让它感到十分的恶心反胃,它在用嘶哑的声音求救,但是根本没有人能够听见。
“魔术师”此刻还无法完全地睁开眼睛,它对光线的变化感到非常敏感,它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感”这个概念。
“请帮帮我……”
“魔术师”依然在求助,它在向所有人,所有生物,所有物体求助。
它饥饿、害怕、绝望。
它感觉自己被丢入了一个无止境的黑色深渊,它正在漫无边际的黑色当中无时限地下坠,而这铺天盖地的黑暗已经伴随了他的大半个人生。
在变成“魔术师”之前,它因为十年前的“坍塌”而失去了稳定的工作;而在接触了渡鸦之羽并与魔法产生共鸣之后,它变成了以人类的恐惧情感和绝望情感为食的“魔术师”。
作为代价,它变成了永远不能回归人类社会的怪物。
“神明大人,请救救我。”
它开始向神明大人祈祷——一个靠着杀戮,吞食恐惧的面目全非的怪物,居然克服了最开始想跃入列车轨道的求死冲动后,去祈求神明的宽恕,企图让自己活下来?
人类总是期望在陷入绝境的时候遇见“机械降神”来给予自己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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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象化的黑夜在坠落,将“魔术师”笼罩在其中。小巷子里老旧的电灯泡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左右摇晃。
鸦羽飘落,身披中世纪巫女长袍的少女从空中以与鸦羽同样轻盈的速度慢慢落下。风掀起她的半边兜帽,露出深邃如宇宙的眼眸,少女如陶瓷娃娃的脸上没有出现任何表情,也看不出任何的情感变化。
她的腰间系着黑色的伞,伞像剑一样被横挂在她的腰上。
扑腾着翅膀的乌鸦和昏暗的残月在少女的身后互补成完美的一轮圆,像神祇背后的光轮。
少女在空中俯视着正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挣扎的“魔术师”,就像圣经故事当中降临于世间的天使。
“我的‘魔术师’,你没必要祈祷,这里没有上帝,唯一能行于天上的人只有我。”
少女安然落地,黑伞撑开,举到“魔术师”的上方。
“魔术师”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请帮帮我,我……好饿。”
少女没有再说什么,她从巫女长袍的宽大袖口里取出一盒外表还凝结着水滴的速冻肉块,在将包装盒撕扯开之后直接倒在了“魔术师”的身上。
“魔术师”嗅到了肉的腥味,他的身体突然裂开,形成无数张滴着唾液的嘴巴,看起来像成群的猪笼草朝上大开的捕食口器。
肉块落入了“魔术师”的口器当中,成块的肉被锋利的牙齿暴力地撕扯成丝条,然后和翻滚的苔藓和苔花混杂在一起。
“魔术师”周身萦绕的魔力重新变得活跃,如同将熄的余火被添入了新的干柴。
少女蹲下,伸出食指在“魔术师”的眉心处点下一点。
“魔术师”的贯穿伤开始愈合,恢复过来的身体的排异功能将深陷在伤口里的断箭排出。
“我有罪。”
“魔术师”的嘴喃喃着,他似乎想说很多话,但是最终只说出了这一句。
“这种事情我做不来,我……害怕做这种事……”
“魔术师”继续说着,它很仇恨他们,它的确想一个不留地杀死他们,它的确是抱着自杀的心态与魔力产生共鸣的。可在被魔法少女的箭矢几次贯穿脑袋,心脏停止又起搏后,它已经不想再战斗了。
它根本死不掉,即使身体受到了难以痊愈的重伤,即使脑袋被削掉一半,只要尚能喘气,它的精神体就不会死去,身体也会以极慢的速度自己痊愈。
流萦的魔力在少女的手上出现,像反射着光线的油膜,在灯光的照射下,流动在少女手上的魔力呈现出彩色。
魔力具象化
手机出现在少女的手中。
“恐怖分子占领了东京地铁东西线的一截车厢,他们身上携带着可以随时引爆的化学爆破物,在被劫持的列车即将抵达门前仲町站时,防暴部队及时将其击毙……”
“相关证据表明,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恐怖袭击事件,其团队的其他人员尚未落网,请市民保持警惕。”
片段戛然而止,随后像倒带的录像一样,又从头开始播放。
“这是今天你的成果,被定义成了恐怖袭击事件。”
“魔术师”非常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虽然现在只是被简单地定义成由不明组织发起的“恐怖袭击”事件,但在严格的个人信息排查之下,他们很快就会将“魔术师”的真实个人信息资料公开出来。
它一直想让别人记住它的名字,它一直想证明自己不是无名小辈。很讽刺的是,它的确做到了,不过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关于这件事情的消息了。”
少女说。
“他们毫不在乎,因为你没有产生任何的作用。你想让他们记住你?你想将他们全部杀死?但很可惜的是,今天的你哪两件事情都没有做到。”
“魔术师”的身体在颤抖,他再一次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悲伤。
“我做不到,我太弱小了。”
少女手中具象化的魔力消散,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她说道 “这就是你为什么会被淘汰。”
“魔术师”的身体一颤,惊恐的眼神锁定了少女的双眼上。
“无论是在社会中,还是作为怪物,这就是你被淘汰的原因:”
“你不堪于现实,你想自杀,但是却因为懦弱而多次没有对自己痛下杀手;”
“你想报复他们,但在成为‘魔术师’之后,却在这个时候临阵逃脱?”
“魔术师”沉默着,一言不发。
“明天这件事情就会被忘记,无论是在网络上还是在人们的记忆里,没有人会记得今天发生的事情。”
“人们所关心的只有关于娱乐化的新闻,根本没有人会在你的事情上花时间,甚至不会匆匆地瞥下一眼。”
“那些夺取你工作岗位的人;”
“你所痛恨的那些人;”
“那些不劳而获的人;”
“那些正在制造不公的人……他们依然还在,你对他们的仇恨没有任何作用,甚至连支持着自己去死,都做不到。”
无数只渡鸦停落在“魔术师”的肩膀上,黑压压的鸦群张开翅膀,将它的视野遮挡住。
“你的仇恨太弱了。”
强烈的情感和魔力发生共鸣,‘魔术师’,就是情感本能和生物本能的集合体。
渡鸦的羽毛落在“魔术师”身上,蠕动的植物组织将其吞噬覆盖,更加暴躁的魔力从它身上迸发出来。
“你痛恨他们吗?”
少女再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恨。”
没有任何迟疑的,没有任何变化的,“魔术师”依然做出了同样的回答。
仇恨越强,魔力越强。
“那就证明给我看吧。”
苔藓长出藤蔓,苔花抽出枝条。在阴暗的角落里,以“魔术师”为中心,像蛇一样疯狂的藤蔓缠住目之所及的所有,墙壁开始崩裂,开始出现裂痕。
在“魔术师”的视野里,一切都失去原有的颜色,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灵感”视野。“魔术师”身体上的所有伤口都在愈合,每一次的愈合,它身上所携带的魔力也会变得越强大。
「痊愈」
「孢子」
「复制」
「植物幻觉」
“魔术师”所携带的所有特性依次显现,以不同的形式释放和使用魔力分类出不同的异常魔力特性,而不断激化,不断重组的异常魔力又催生出了更多的异常魔力特性:
「寄生」
「绿色领域」
“魔术师”站了起来,脑袋碰到了下垂着的电灯泡。
它不再言语,沉重的呼吸声听起来比起人类更像暴怒的野兽。
它贪婪地舔舐着嘴唇,它的身躯在一瞬间解构成藤蔓和枝条后就原地消失在小巷子里。
无人知晓,无人在乎。
“魔术师”依然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