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默转过头，视线死死地锁定在了萧海笙的脸上。
“你说什么？”
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萧海笙说因为她的附身，导致了“海洋之神”的苏醒。
她是想说，现在的萧然已经不再是萧然了吗？
“我没有说谎，那也并非是我的本意。当时我会附身姐姐，严格来说其实是姐姐自己的要求……可是事实就摆在我们的面前，姐姐她已经开始苏醒了，那只爬虫的死就是最好的证明。”
萧海笙的语气变得紧张了起来，这是萧默自从来到这里以后，第二次听到萧海笙的声音出现感情波动。
她莫非……
是在害怕我？
萧默没来由地脑子抽了一下，但很快，这个看似不切实际的猜想就被他自行驱散了。
如果他现在是“神”的话，萧海笙会怕他还能说得过去，但现在他还是个人类，最多只能说是一个比较特殊的人类罢了。
“但这次不一样，姐姐在杀死那只爬虫的时候，使用的是自己的权能。姐姐抽干了它体内所有的水分，将它化作了一堆枯骨……这其实就是她苏醒的预兆。”
“只是那时候的姐姐所有行动都是出自于本能，那只爬虫冒犯了她的尊严，这是对‘神明’的蔑视，所以它必须要死！”
“后续姐姐会伤害到海成哥哥，是因为她正处在混沌期，本能使得她攻击了所有处在‘危险范围’内的人。”
萧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萧海笙，似乎是看出来了萧默的不解，萧海笙抬起手，用最简单的方式向萧默还原了当时几人的站位。
只是，那个划分所谓的“危险范围”的圈，直接将半个城镇都包裹了进去。
“其实，哥哥也不用担心姐姐，因为就算是她放弃了与我之间的联系，已经苏醒的她也会慢慢地找回属于自己的权能。”
“或许过不了多久，‘海洋之神’就会再次回到这片宇宙之中。”
萧海笙急忙停顿了下来，这一次她花费了极长一段时间，才压制住了自己那过于激动的情绪。
三十万年，在“海洋之神”突兀消失的这三十万年的时间里，她无时不刻地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在这三十万年的时间里，萧海笙经历了太多次的失望。
每当她觉得自己的姐姐会就此“醒来”的时候，萧然都会放弃自己的生命，选择成全他人，或是任由他人践踏自己那无上尊贵的“神之躯”。
她恨，她恨得牙根痒痒，她恨不得把那些亵渎神明的人类全部杀死！
可是她做不到，因为她的姐姐深爱着人类，哪怕那些不知好歹的虫豸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了她，甚至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不同意！”
萧默的声音并不算很大，只是他说话的语气不容置否。
“萧然她努力了几十万年才终于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人类，哪怕她以前确实是‘海洋之神’，现在的她也只是我的妹妹。”
“而我，是她的哥哥。”
萧默深吸口气，他无奈地笑了笑，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这份责任一定要有人来承担，那就让我来代替她成为这片宇宙的神明便是。”
“既然她已经那么痛苦了，那算我求你，不要再让她回想起曾经的那些事情了。”
萧默伸出手，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拍了拍萧海笙的肩膀。
“……”
萧海笙看着萧默，萧默看不到她的视线，但他能感受到她的诧异。
“唉……”
良久，萧海笙发出了一声苦笑。
“哥哥啊哥哥，现在的你还不适合成为所谓的‘神明’啊。”
“身为神明的姐姐想要成为人类，而身为人类的哥哥想要成为神明……命运这种东西，它可太会捉弄人了。”
“哥哥，对不起，唯独在这件事上我帮不到你。我是被姐姐创造出来的，我所拥有的力量是姐姐赐予的极小的一部分……”
“所以我阻止不了姐姐的复苏，我能做的就只有在她苏醒的那天，恭迎她的回归。”
萧默沉默了，他打量着四周的废墟，视线从那些残垣断壁上一一扫过。
“你刚刚说，现在的我还不适合成为神明……是什么意思？”
令人脚趾抓地的沉默持续了长达数分钟的时间，萧默和萧海笙在这段时间里一直都在看着那尊遗留下来的雕像。
“因为现在留存在哥哥身上的人性太过浓郁，相比起‘神明’，你现在还只是一个人类，只是你得到了创世神大人的眷顾，仅此而已。”
“仅凭现在的哥哥，即便你再进入重启的时空轮回上无数次，也依旧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神明’。”
萧海笙的话很刺耳，哪怕萧默早已猜到她要说的会是什么，也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看到萧默皱眉，萧海笙急忙闭了嘴。
“在你的眼里，现在的我就这么不堪吗？”
萧默拍了拍萧海笙的肩膀，她的这一举动，倒是让萧默勉强确认了她就是在害怕他。
只是萧默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实力远超于他的萧海笙会如此畏惧他。
“不是在我的眼里，而是在创世神大人的眼里。”
萧海笙轻轻摇头，她的话让萧默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才刚刚与那位“创世神”见过面，如果萧默没有记错的话，那个黑袍男子似乎很满意现在的他。
“姐姐是个不称职的神明，这一点我心里非常清楚。”
“她在创造我的时候，赋予了我与众不同的东西。”
“那就是心。”
萧海笙看向萧默，她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托姐姐的福，我现在终于理解了姐姐的想法。”
“可是，在我被创造的那一刻起，我就得到了来自创世神大人的启示。”
“他说：‘神若爱人，便不再为神’。”
“那时候这片宇宙还是那样的荒芜，我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而当我大概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时，姐姐已经进入了属于她的第一次转世。”
“当我亲眼目睹了姐姐的自绝，我才终于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萧海笙的手指轻点萧默的胸口，哪怕提起的是极其悲伤的事情，她的声音听起来也依旧是那么的平静。
甚至，她那模糊的五官也没有出现任何的变化。
讲述这些故事的萧海笙仿佛是个局外人，而这个故事，也与她完全无关。
“爱人的神，会被无谓的感情所束缚。被束缚的神，自然也就不配拥有‘神’之名了。”
说完这些，萧海笙越过了那尊雕像，她带着萧默向那还保留着自己全貌的、早已破败不堪的神殿走了过去。
萧默跟着她的脚步向前走，已经化作了废墟的城镇在海水的浸泡下变得绿油油的，那些残垣断壁上长满了毛茸茸的东西。
“对于一位合格的神明来说，‘心’的存在就是最大的累赘。拥有着‘心’的神明，就是不合格的神明。”
萧海笙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她伸出手，远远地指向了神殿的最深处。
“那是……萧然？”
萧默抬起头，他顺着萧海笙的手指向上看去，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的，赫然是坐在“神位”上的萧然！
只是，出现在这里的萧然身穿淡黄色的连衣裙，肩膀上披着一条蓝黑色的披帛，或许是因为水流的缘故，蓝黑色的披帛在不断地飘动。
萧然静静地坐在那里，她的双手放在神位的扶手上，双目微阖。
从“萧然”的身上，萧默感受不到任何的生机，出现在这里的萧然，或许只是一尊“遗体”。
“那是属于姐姐的‘神体’，哪怕过去了三十万年，创世神大人依旧没有将其收回，只是姐姐她……已经无法再使用她了。”
萧默将视线挪回到“萧然”的身体上，他这才意识到，哪怕经过了三十万年的海水浸泡，少女曾经的模样也依旧没有发生改变。
她的皮肤依旧白皙，她的威严依旧存在，她的身体散发着淡淡地荧光。
如果不是萧默能感受到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的沉沉死气，那他一定会认为她现在还活着。
“其实，我要谢谢你，哥哥。”
萧海笙打断了萧默的惊诧。
“为什么这么说？”
萧默揉了揉额角，他这才发现，从外面看起来昏暗无比的神殿，内部的光线竟如此明亮。
不等萧默抬头，一双巨大的眼睛消失在了黑暗中，将萧默的注意力全部拉了过去。
那是什么？
“如果不是哥哥你，我或许会与重启之前一样，被完全抛弃了自己记忆的姐姐再次拒绝。”
“是你给了我和姐姐面对面谈话的机会，所以我应该谢谢你。”
萧海笙的双手合十，萧默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从她的身上感受到“虔诚”。
“刚刚那是……”
萧默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伸出手指了指那双眼睛消失的位置。
“是姐姐曾经豢养的宠物，它的年纪很大了，行动也变得很不方便。”
“为了能够活到再次见到姐姐的那一天，它时常会进入长达上万年的沉睡中。”
“这次它会突然醒来，或许是因为感受到了姐姐的力量的缘故吧……”
萧海笙轻轻摇头，在萧默的注视下，她向着坐在神位上的“萧然”跪了下去。
“姐姐现在很抵触自己的复苏，这或许会延长她完全复苏的时间。但就算是这样，哥哥，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如果你想让姐姐继续以你的妹妹的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你就要找到阻止她复苏的方法。”
“这件事我帮不到哥哥你什么，对于你们来说，我只是个弱小的精灵……或许现在你会觉得我很强大，但这也只是暂时的。”
“哥哥，姐姐就拜托你了，也算做是我的请求……请你……阻止她吧……”
萧海笙继续跪拜着自己的“姐姐”，不等萧默说些什么，突如其来的刺眼光芒使得萧默不得不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哥，你醒了？”
萧默睁开眼，看到的是凑到了他的面前的萧然。
萧然的脸上写满了好奇，萧默咂了咂嘴，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表。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吗？”
看到时间仅仅只过去了不足五分钟，萧默的心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没有啊，才过去五分钟而已，我还好奇呢，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难道是她把你赶出来了吗？”
萧然白了萧默一眼，她从萧默的手中接过了那枚吊坠，只是她没有将它佩戴在自己的身上，而是随手将它丢进了先前盛放它的小盒子里。
随意地盖上了盖子，萧然将盒子重新放回到了抽屉的最深处。
她合上了抽屉，对着还在愣神的萧默耸了耸肩。
“干嘛？我有那么好看吗？你不去看我嫂子，盯着我看什么。”
萧然忍不住咋舌，她伸出手拍了拍还在盯着她看的萧默的脑袋。
“你这是傻了？我问你话呢！她是不是把你赶出来了？”
“没有。”
回过神的萧默急忙摇了摇头，仅凭萧然先前的举动，他现在就可以断定，萧然还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萧然。
“那你愣什么神啊！还盯着我一直看，我很奇怪吗？”
得到了萧默的回答，萧然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什么，只是我在那边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或许只是我觉得自己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吧。”
萧默站起身，他伸出手撤掉了将两人包裹在其中的风壁。
萧海笙已经把他想要知道的都告诉了他，两人之间也没有什么好聊的了。
“你在那边都和她聊了什么？”
萧然又凑到了萧默的身边，她微微挑眉，萧默看着她那古灵精怪的模样，很难将她与那尊坐在神位上的“海洋之神”联系起来。
也罢。
既然你想这样，那我就护你周全，谁让我是你的哥哥呢。
不管以后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你还是萧然一天，那你就是我的妹妹。
萧默看着萧然的脸，暗自下定了决心。
“哎呀！你怎么又在盯着我看啊！”
萧然被萧默盯得头皮发麻，她用胳膊肘狠狠地顶了萧默一下。
“问你话呢！你们都聊了什么？说给我听听。”
萧默向后接连退了两步，他没好气地瞪了萧然一眼，换来的却是后者吐舌头的嘲讽。
“她说……”
萧默压低了声音，利用塞琳娜查看了一下房屋内的人员分布。
除了他们两人以外，其他人都在楼下。
“你是我的妹妹，我是你的哥哥，她是你创造的，所以她也是我的妹妹。”
“哈？你们俩就纠结了半天这个问题？不至于吧？”
萧然的嘴角微微抽搐，她还以为萧海笙会和萧默聊些什么比较劲爆的话题呢。
就比如告她的状什么的。
“当然，她还说，你的潜意识正在慢慢地苏醒，但你并不想成为神明，所以苏醒的进度会比较缓慢，但并不会停止。”
想了想，萧默觉得他还是要向萧然坦白这件正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
萧然看了看萧默，她沉默了。
“那我……”
“你放心好了，她说过是有办法阻止你的潜意识的复苏的。她还说，你身为神想要成为人，而我身为人却想要成为神。”
“……”
萧然没有说话，她看着萧默，慢慢地退到了窗边。
“哥，你说……当神，究竟有什么好的？”
“我也不知道。”
萧默摇摇头，对于现在的他而言，“神明”这一概念还过于虚幻缥缈，他也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究竟是什么。
他真的渴望成为神明吗？
现在的他，渴望成为神明的原因是为了拯救蓝星大陆。
但当蓝星大陆脱离了危险以后，他又该去做些什么呢？
虽然萧默知道现在去想未来的事情就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但他控制不住，毕竟那事关到他的未来。
“但至少……我要保证蓝星大陆平稳渡过这次的难关。”
萧默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是在迷雾中不断改变自己前行方向的人，只是和那些坠入“悬崖”的人不同的是，他在经历了种种失败以后，已经开始学会了寻求那根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救命稻草”。
他也不知道这根“救命稻草”究竟身在何处，它似乎就摆在他的面前，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探查不到半分它或许存在的痕迹。
但不论如何，萧默都不希望上一世的悲剧再次上演。
“另外，萧然，我希望你记住一件事。”
萧默倚靠在墙上，他双手插兜，表情看上去认真且严肃。
“我是你的哥哥——这件事，永远都不会改变。”
“你是我的妹妹，既然你希望成为人类，不想回忆起那些让你痛苦的记忆，那就由我来承担起这份责任。”
“我会成为神，然后守护好这个属于我们的世界。”
“在我们都成为‘真正的自己’之前，萧然，我们的身份必须要严格保密，游戏还在进行中，我不希望因为我们的缘故而使大家受到伤害，包括你在内。”
萧然被萧默突然的严肃吓到了，她不知所措地挠了挠自己的手背，对着盯着她看的萧默连连点头。
“我们下去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