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几行字，就可以写尽一个人的一生。
也许对你来说，只是随便用记号笔勾画的句子；只是期末考试讨人厌的一个考点。但对那个人来说，这就是他的一生。
古有叹息生命者，与悠悠天地想比，自己只是沧海一粟，只是浮游。
如何去看待生命，既取决于个体宏观事实上的影响，也区别于个体自身的主观角度。
每个人的看法或许都有所不同，但对于神明来说，对于我来说，几百年，不过是白驹过隙。
又或者说，我对于“生命”这个概念，早已麻木了。不知道自己终将走向什么样的“结局”，不知道存不存在所谓的“结局”，不知道自己看不看得到“结局”。
我连时间的流逝都感受不到，更别提生命了。
硬要说的话，只是其他三位四方神的位置换了又换，终究，我一个故人都不剩了。
我早就远离了人类，从不在他们面前现身。
我知道，没有羁绊，也就没有伤害。
既然最终会走向衰败与灭亡，那还为什么要有开始？
同理，我与天界的那群家伙，几百年间也没有太多往来。
毕竟世事无常，谁能想到，我年幼时引以为豪的两位四方神父母，在转瞬间就已全部消亡了呢，神魂具散。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与其说羁绊，我跟那个新上任的青龙神，叫蓝采忆的家伙，说是孽缘也不为过！
明明是个新人，对于前辈一点该有的姿态都没有！
第一次见面，居然还把我当成哪家的小孩，居然敢揉我的脑袋！
可恶！我的头，除了父母，还从来没有给任何人碰过！我也不允许有其他人碰！
说到底，她之前也就是个凡人，能一下子成为位列仙班的正神，把她所有前世修的福加在一起都够不上。
即便这样，还整天摆着一副大小姐的姿态，感觉谁都瞧不起，孤芳自赏的模样。
唔……好吧，虽然这点我也不是特别讨厌啦。
她刚上任时，因为凡人的身份，自然是受到许多非议。在集会后甚至还遭到了挑衅和羞辱。
本姑奶奶虽然也有点不爽，但对于他们的行为更加的不满，那些家伙有什么资格评价别人？
在目睹蓝采忆被那些家伙围着时，我本想上去帮忙，却没想到，还真是低估那臭丫头了。
伶牙俐齿，字字珠玑。
片刻间，说的那群成天以神明身份自傲的家伙，纷纷羞愧的低下头来，仓皇离去。
也许这就是我虽然讨厌她，但还是略微带有一点欣赏的原因吧。我至今都记得她那明眸皓齿，不卑不亢的模样。这应该就是凡人所说的“气质”吧。
不管你变成什么，化身神明亦或是魔物，投胎或是溃散，但那种名为“气质”的东西会一直留存，是个体精神意志的写照。
等会，我可没有在夸她哈！！！
说到底，那个臭丫头还是很讨厌嘛！她除了有一副还算不错的脸蛋，还剩什么？
嘴又毒，脾气又差，成天跟个泼妇似的，娇蛮任性，她真把天庭当成她的浦东了？
算了，不提她了，我跟她争争吵吵一百年，也就是那些破事。
至于他嘛……就说来话长了。
……
忘记是哪一年了，我记性不好，也不想去记。
时值盛秋。
那时候，北京的天空还晴朗，阳光温暖。
漫山遍野，都是金黄的一片。
就算是我也不由得被吸引住了——印象中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秋天。
西山叶黄，随风倾落如雪。
我静静俯瞰这座落叶中的城市。
忽然，我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边上的像是他的妻子和孩子。
他的妻子面色有些过白了，嘴唇没有什么血色，很明显是体弱多病气血不足那一类型，但依然不可否认——是个十足的大美人，一颦一簇间，好似春光乍现。就算是已经当妈妈的人了，岁月在她脸上好像也舍不得留下痕迹。
小男孩大概只有六七岁，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对什么都特别感兴趣。
一家人似乎是来北京旅游的。
的确，在这么美好的天气，在这么美好的季节。仿佛一切阴影，都不足以抹去这份平安喜乐。
望着三人脸上盛开的笑脸，我不禁感叹：“真是幸福的一家子啊。”
我本来不想打扰他们，但我觉得不得不说了。
我显现身形，在男人背后叫住了他。
“朱雀。”
男人回头。
好久没见他了，这家伙，即便是天庭的盛大宴会也很少出席。虽然我也很讨厌参加，还要见到那个讨人厌的青龙，但为了晚宴上的各式各样的美食，我还是忍忍吧。
他的面庞还是那么清秀，难怪博得天庭不少仙子的欢心。胡子也刮的很干净，气色乍一看跟上次见他没什么差异，但我还是捕捉到潜伏于其表情之下的衰败与疲乏。
“哟，这不是前辈嘛！”
他摇着手，笑着向我打招呼。
我点点头回应。
他应该是明白我的意思了，回头望望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自然是心领神会，拉着小男孩的手。
“阿月，我们去那边看看好不好！那里有好多小朋友哇！”
“好诶！”
我们目视母子二人离开，我转头说道：
“那就是你的妻子嘛，的确是个美人。难怪你留在凡界不回来了。”
“哈哈哈哈哈，这当然也是一部分原因啦……”
男人挠了挠头，又望向远处的枫林。
“而且您不觉得，凡界，真的很美嘛。景物也是，人也是。”
我又点了点头，“这是你第一次来北京吧，感觉怎么样？北京的秋天？”
“我也说不好，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似乎在这样美好的季节里，未来就算有多么糟糕…也不足为惧了。”
“那过往的糟糕呢？”
“连带着过往的糟糕。过去、现在、未来。无非就是命运嘛。可悲可泣的结局，终将到来的闸刀，旋转着的轮盘，在这样的秋天里，都没什么所谓了。”
男人看上去真的很有兴致，谈不上兴奋，不如说是一种巨大的慨叹。
“一切都应该还有机会，一切都应该还来得及。总而言之……”
男人望向我，
“感觉是一个可以做到一切的季节，不是嘛？”
大雁列阵飞去，秋风卷起木叶。阳光扑面而来，在男人背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在他的身后，是他的温柔贤惠的妻子，是他活泼可爱的孩子。
我没有回答他，代我回答的，是风吹动树叶的哗哗声。
我在纠结着字句，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不要自己扛着一切，是你选择了这条路，就要肩负起责任。”
我望向他的家人，他也同我一起回望。
“我知道。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我不再说话。
我和他算不上特别熟知，但我知道他言出必行。
我就言尽于此了，接下来要怎么做，是他的事情。
“那个…前辈？”
我刚想离去，他又叫住我。
“如果可能…我是说可能哈！我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的家人，就拜托您了！”
“那是你的家人，与我无关。”
说完这句话，我头也不回就走了，隐去声息。
但我知道，背后的男人，还在注视着我离去的方向，浅浅地笑着。
北京城中，无数的孩子们，在翻飞的落叶中追逐打闹。楼道里，胡同里，传来饭菜的香气。
山峦与天空相接，曲线柔软温润。
“未来…应该也不会那么糟吧。”
我这样想着。的确，是一个让人充满力量与希望的季节。
一切都应该还来得及。
在这样的秋天里。
那些被选择的人，有的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有的可能知道了，但还不愿意服从。
那时候，北京的天空还晴朗，阳光温暖。
漫山遍野，都是金黄的一片。
命运啊——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了。
我们依旧会手握刀剑，信步上前。
……
七年后，朱雀死了。他的儿子是新一任的朱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