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颜色艳一点的大抵都开败了,倒是一些浅白色的小花蕊依然星星点点布满山头。
和张小莺的裙子一个颜色。
下船之后在镇子上简单吃了点东西,桑折便火急火燎地带着张小莺上山。
张小莺并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理由,而且一路上他似乎始终遮遮掩掩,好似在背着自己偷偷谋划什么。
她不问。
桑折似乎也不急着说。
毕竟是花期旺季。上山的时候,偶尔还能遇到一些游人。
不过大多都是下山的,毕竟夜晚山风薄凉,也无处过夜。
像桑折和张小莺这样,逆着人流而上的,倒是少见。
也有路过的游人见两人傍晚了还上山,会报以奇怪的视线。
每当这个时候。
桑折都会紧紧牵住张小莺的手。
张小莺也会想,桑折明明看上去清清瘦瘦的,为什么握紧自己的手时却会那么用力。
牵得很紧,怎么都不会被冲散。
然而尽管两人已经很赶时间了,可到达山头的花圃时,夜幕还是已经遥遥亮起了星河。
山坡上隐约能看到山脚下,镇子上的灯火氤氲成一点点柔软的光团。
“呼……”
终于来到目的地的桑折松了口气。
他牵着张小莺来到了山头崖边的一棵树下,让她在这里等着,自己要去找承包这片山头花圃的老丈说些事情。
张小莺安静地点了点头。
这棵树的位置似乎也是精挑细选的。不用远眺,俯首就能看到山下的万家灯火。
抬头就能看到漫天繁星。
夜晚的山风像是带着凛意,让张小莺缩了缩身子。
她忽然想起,水月仙门清凝殿的殿外,也是这样孤僻的山崖。
自己偶尔会在同寝室的师门姐妹出去与心仪的男弟子幽会时,独自一人坐在山崖前的草坪上。
呆呆地仰着头,看着仙山之上不染杂质的夜空。
那个时候才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张小莺觉得自己或许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孤独,亦或单薄。她只是偶尔被山风吹得有些冷时,会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寝室里的姐妹们若是觉得冷了,她们的恋人会给她们披衣吗?
会陪她们一起坐在山崖前,这样傻兮兮地望着天上吗?
是不是有个人陪着自己一起看天空,就没那么冷了呢?
那个年纪的张小莺没得到答案。
取而代之的是她习惯了一个人独处的夜晚,习惯了躲在自己的世界里默默消磨着时间。
习惯了冷了就不要出门。早点熄灯睡觉。
时至今日,张小莺还是觉得自己骨子里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笨拙土气的丑小鸭女孩。
那个小女孩从未变过,还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记忆里清凝殿前的山崖上。自己只要伸出手,就能摸到她轻轻颤抖的肩头。
可张小莺又觉得她有点可怜。
因为她还要这么孤零零地坐很久。
坐到身板青葱挺拔一点,渐渐变成玲珑有致的少女。
坐到周围的师姐妹的聊天话题,从哪个师门弟子帅气变成哪个男人睡着舒服。
坐到开始结束修习、跟随师门外出历练。
然后被眼花缭乱的术法波及,内脏受损意识模糊,像只快要死去的鸭子一样倒在地上,默默望着同门们离去的身影。
即便是现在,张小莺也还能清楚的记起。
当时躺在冰冷的地上,浑身散架一样的疼,嘴巴里全都是血的味道。
她看着那些昔日至少还会虚伪的对自己堆起亲切和笑意的,所谓的师门姐妹们,连一丝迟疑都没有地逃离远遁。
她当时想的并不是憎恨,难过,或者悲怆一类的情绪。
她只是觉得有些落寞和遗憾。
好像自己连死掉的样子,都像极了记忆里的丑小鸭。
无人问津的,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路边。
仙门的人忘了自己。魔道的人也没有注意到自己。
死得安静又无声。
……
“不冷吗?”肩头忽然裹上了一份温热。
张小莺抬眸看到桑折拿着的外衣,忍不住小声说:“奴婢……不冷的。”
“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就不要自称奴婢了。”
他傻兮兮地笑了笑:“总感觉……怪怪的。”
张小莺看着桑折。
她想起当时的自己也是这样,在一片模糊朦胧中,隐约听到温热的声音。
——那个,我可以把她带回去吗?
——可她快死了,救不活了。你随便审审算了。
——没事。我想试试。
那声音,张小莺听不真切。
只是隐约觉得很温暖。像在轻嗅着阳光晒烤过的草坪。
但她却认真记住了这个声音。
幸运的是,等她醒来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个声音。
——姑娘,你还好吗?
……
“你还好吗?”桑折似乎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发呆的张小莺。
张小莺点点头。
“主人……去干吗了?”
“咳咳。”桑折忽然有些窘迫地干咳一声,“这个,去打个招呼嘛。”
“现在,这片山头直到明天早上为止,被咱们承包了。”
“这——么好看的花海,今晚都是只属于咱们两个的。”
他一脸洋洋得意地指着面前的山茶花花圃,像是在炫耀考了高分的孩子。
“好看吗?”
张小莺看着山风摇曳下的浅白色山茶花。
“好看。”她忽然笑了起来。
桑折似乎失神了一瞬间。
“今晚,咱们在山上过夜吗?”
“啊……你应该不困吧?”他挠了挠头,“我觉得气氛还蛮好的,想跟你聊聊天来着。”
“好。”
他拉着她,靠着树坐了下来。
一整晚,时间静默无声似清河流淌而逝。
聊了太多,已经记不真切。
等张小莺回过神来的时候,桑折已经躺在她膝前,轻轻睡去了。
星河清浅尚未散去。张小莺垂眸望向身旁山茶花的花瓣上。
凝结的露水汇聚在瓣弯,映出丑小鸭身上渐渐褪去晦暗丑陋的羽毛。
她隐约看见记忆里,那个同样默默坐在山崖前的小女孩,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
有个小男孩,朝哭花了脸的她伸出了手。
男孩的眼底有一花瓣的晨露。
满山浅白的山茶花。
和一水干净的天河。
晨曦亮起的最后时刻,树上的叶子恰好滴落一滴露水,落在桑折的嘴角。
张小莺凝眸深深望着膝间男人安恬的面容良久。
然后小心翼翼的,像个心思懵懂青涩的小女孩一样。
俯身吻在那滴露水上。
一点点,品尝着桑折湿润柔软的嘴唇。
(还有一张上架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