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跑着，身后是无数魇怪在追赶她，它们嘶哑尖啸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
“卡特丽娜，快跑！”
是老师的声音。
“老师？老师你在哪里？”
十四岁的卡特丽娜哭泣着，可她不敢停下来，她一边大喘气一边向前奔跑。
她跑过了无尽的岁月。
她穿过了黑魔素蔓延的诺亚之塔，亚瑟夫被她刺穿胸口溅出的血液还在她指尖残留温度；
她穿过了齿轮作响的格洛丽，少年拉着她衣袖，怯生生地缩在她身后；
她穿过了战火纷飞的博洛尼亚，披着长袍的上位者在她手腕后烙下一条衔着尾巴的蛇；
她穿过了海浪翻涌的迪克西特，人鱼嬉笑着将她拉下海域；
她穿过了琴声缭绕的特恩佩斯特，术士们正摸着下巴思考她留下的谜题；
最后，她的脚步停在了勒克里亚斯。
黑发的魔女抬着下巴，一步一步地走向她。
“你是谁？”
卡特丽娜问道。
“你是谁？”
黑发魔女回答道。
“我是卡特丽娜。”
“我是卡特丽娜。”
她抬着头，直视那双虚无混沌的黑色双眼。
黑发魔女伸出手，冰凉的手指在她脸颊上游走。
“你会成为我。”
她喑哑的声音像是一条黏腻的毒蛇，在卡特丽娜的心脏上切割着。
“你是灾厄本身。”
“你是影神眷属。”
“你是……”
她低语着，抬起卡特丽娜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我不是。”
卡特丽娜……二十六岁的卡特丽娜跪坐在地上，她红宝石般的瞳孔毫不畏惧地与黑发魔女模糊一片的双眼直视着。
“我不是你。”
“我会杀掉你。”
她说着意义不明的话，一句一句，一字一字，重复着，重复着，重复着。
她从漫长的岁月中，寻找以身殉道的方式。
“我会杀掉你。”
金发魔女伸出双手，狠狠地掐住黑发魔女的咽喉。
“我不会让你伤害我的故土。”
这是卡特丽娜漫长梦境中，残存的最后一句话。
她从睡梦中醒来，睁眼，布莱特黑色的身影就在她身旁静坐。
他看着手里的书，安静地等待她的醒来。
“布莱特先生？”
一如她平常醒来那样，她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布莱特，她喊出的第一个人，是布莱特。
“晚上好。”
一如牧师平常那样，他总会回应她。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的结局……不怎么好。”
“嗯。”
“我……我不知道我之后怎么样了，但是，但是如果有……我是说，如果我的举动有什么反常，您千万不要相信我。”
“好。”
“布莱特先生，您在听我说话吗？”
牧师合上了手里的书，他黑色深邃的瞳孔盯着卡特丽娜因为刚睡醒还有些泛红的眼角。
“我在。”
两人对视许久，没有一个人继续开口。
直到老太太的出声打断了两人僵持的态度。
“小姐醒了吗？想吃饼干吗？我泡了花茶。”
卡特丽娜这才回过神来自己的所在地，她抬头看了看，又把目光投向从厨房间拿着托盘出来的老太太。
“这里是？”
“罗蕾莎的家。”提到罗蕾莎，布莱特的声音难以察觉地低沉了几分。
“罗蕾莎小姐她还好吗，我们之前……”
布莱特和刚出来的老太太都沉默了。
卡特丽娜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抱歉。”
她不是读不懂空气的人，她透过窗外看向外面，白魔素屏障覆盖的天空正发着微光。
“吃点饼干吧。”
老太太开口到，将手里的托盘放在卡特丽娜的面前。
“牧师先生之后有什么打算吗？”失去孩子的母亲已然不复先前的悲伤，她的眼泪被埋没在她的平静之下。
“我发过通讯了，格洛丽那边的人再过几天就会来到卡尔布里。”
布莱特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和她讲着卡尔布里接下去的结局。
“我们会去雷格勒，那里才是这片区域侵蚀的根源。”
“雷格勒……”老太太重复了几遍主城的名字。
“那您有什么安排吗？”卡特丽娜接过老太太递来的花茶，她轻嘬了一口，淡粉色的花茶透着点点甜意，她抬头看向老太太。
“我会继续留在卡尔布里，毕竟罗蕾莎……”
她没有说完，但是布莱特和卡特丽娜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要一直陪着罗蕾莎，直到生命的尽头。
“其实我本来就是卡尔布里人，几十年前到王都那里讨生活，”似乎觉得自己提起这个话题让两人有点沉默，老太太笑了笑，将下垂的花白发丝拨到耳后，“如果不是因为之前王都发生的事情，我和罗蕾莎会一直待在王都。”
她的罗蕾莎不会成为修女，也不会在五年前与她一同回到卡尔布里。
“王都发生的事情？”卡特丽娜眨了眨眼睛。
“啊，你们毕竟是外乡人，不知道也是应该的。”老太太摇摇头，尽量把残存的悲伤甩出脑袋。
“十五年前，弗罗林家的大小姐炸毁第三环带的事情，那时候我还在弗罗林公爵家做女佣……”
老太太心有余悸地撩起自己的袖子，露出烧伤的大片皮肤，那烧伤还带着黑色的印记。
布莱特看得很清楚，那是黑魔法爆炸产生的伤痕。
“那时我几乎丢掉了半条命，罗蕾莎陪着我到格洛丽的其他地方去治疗，她在别的村子找到了能够救治我的牧师，我们也就离开了王都。五年前我实在是老得走不动了，就想回到卡尔布里休息，罗蕾莎也……”
提到这里，老太太有些后悔地叹了口气。
“弗罗林？”听到这个姓氏，布莱特抬了抬眉毛。
他和卡特丽娜对上了目光。
“夫人，能再详细讲讲吗？我很抱歉提起您的伤心事，但是这……”布莱特开口道，他扫过罗蕾莎泛黑的伤疤。
“不，已经过去了，它们并不会在我心里落下什么伤痕，牧师先生，如果对您有帮助的话，我当然不会隐瞒。”老太太回答道。
在两人的注视下，她开始讲起了十五年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