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城中,

天枢阁之上。

最高处的楼阁以近乎镂空的形式雕梁画栋,四面开光,只余下那些承重的力柱。

于南方而来的气流径直从中掠过,将书案上的纸墨吹动得簌簌作响。

若非有那雕琢貔貅的镇纸在,怕是早已四散飞去。

而那书案前端坐着一个人。

他生得一双丹凤眼,虽是男子,却煞是娇魅,但其中却是不含半分情愫,仅有如十月寒冰般的冷漠。

但见他皱起眉头,将目光落在面前的信纸之上。

男子抬手抚案。

于是风止。

不再将那些纸张吹动。

楼阁之中,似是陷入了绝对的静止之中。

男子也没有丝毫的动作,他身上那身玄青色的长袍亦是纹丝不动。

良久,一点动静乍现。

原是男子的眉头重新舒展开来。

他提起一旁笔架上的一只毛笔,轻蘸了些许朱砂,而后在其上轻点一下。

殷红色如梅花,落于黄白信纸之上。

这是他的习惯。

同时也代表着,这份信件,他已知晓。

男子随即将其置于镇纸之下,再度探手,却是在半途顿住。

这时于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国师大人,礼部的宫司大人求见。”

男子身后的吏员微微抬手,注视着前方那宛若埋卷书生般的男子。眼中满是敬畏之色。

那身玄青色的身影,是兰朝唯一一位宗师第三境,世间至强五人之一。

亦是兰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所以吏员才会如此。

闻言,国师原本舒展开的眉宇再度皱起,似是很不高兴。

“不见。”

他很清楚叶岚来见自己的目的。

因为不久前,人部宫司也来见过自己。

他们的目的,虽并不一样,但利益却是冲突的。

“是,属下这就去传话。”

吏员闻言,心头一惊。

礼部宫司可不是寻常之辈,远不是他所能得罪的存在。但国师更为不可得罪。

所以即便是不能理解国师为何拒绝,他还是会忠实地将意思传达过去。

“不必劳烦了,我已经来了。”

还未等吏员下去,一道清声宛若鸟鹊鸣唱般响起,赫然是叶岚的声音。

只是其中不含平常的随意,反倒是透着一股尤为明显的寒意。

国师背对着二人,幽幽叹息。

被夹在中间的吏员只觉浑身如坠冰窟,止不住地冒着冷汗。

他清楚,眼下之情,最好就是尽快离去。两个大人物之间的交谈可不是他能够闻及的。

但即便如此,他的双脚就像是被寒冰冻在了原地一般,难以移动半分。

“既然来了,便入座吧。”

“赵晓,你去沏茶。”

得到指令的吏员大松口气,如释重负般地下了楼阁。

叶岚的面色上不见丝毫笑意,径直行至国师身前,便这么在书案的前面坐下。

于是国师抬眸,打量着面前的美人。

而后他不得不承认,诚如丹凤眼这般娇媚的面容,还是生在女子的面容上最为合适。

至少眼前的叶岚同为丹凤眼,却宛如媚骨天成。

只是现在那张令京州多数男子魂牵梦萦的魅容之上,空余冰霜之色。

“有事?”

见到叶岚良久未出声,也并未离席之意,于是国师只得主动开口。

“自是有的。”

“且说。”

“你应当很是清楚的。”

叶岚的眸光顿时变得锐利起来,原本被平息的气流再度掀起,威势更甚先前。

这一次,不仅是镇纸下的纸张被吹动,笔架上的毛笔亦是在狂乱的风中碰撞在一起。

只是在这之中,那一声玄青长袍仍然纹丝不动。

“唉。”

国师再度叹息。

能让他叹息的事物并不多,但眼前的叶岚是见过他叹息次数最多的人。

他再度拂手,将周遭的气流尽数驱散。

“其实你没必要那么大火气。”

“那是我的弟子!”

“礼部弟子茫茫之多,何必眷恋这么一个。”

“那是,我的弟子!”

国师沉默了,叶岚所言的弟子之意并不相同。所以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此事并非全是陛下的意思。”

“我并不在乎那狗皇帝的想法,我只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国师又是皱眉,但又松开。

如叶岚这般的言论,是要犯大不敬之罪的,可是偏偏又不能够对她如何。

她是镇妖司的礼部宫司,论及官位是众宫司中最低的。

但又因为她是礼部宫司,其他人反倒不能对她动手。

因为镇妖司设立之初,她曾是总司的人选。只是因为陛下的多虑,这才设置了其余四部分化权力。

换而言之,叶岚需要四个宗师第二境的存在进行牵制。

“我只是为了兰朝的安定。”

国师淡然出声,不见丝毫的情绪。

他的目的很简单,从始至终便是为了国家的延续。不论是屈尊于九五之尊下,还是谋划着一个棋局,皆是为了排除未知因素。

“我看不见得吧。”

面对着国师的说辞,叶岚自是不信的。于是她撇了撇嘴,不再言语。

“半个月前,人部宫司曾经来见过我。”

“范元洲?他说了什么?”

“在陛下面前言语几句,将云州旱灾一事全权交诸镇妖司负责。”

“难怪,我说怎么这次朝廷的军队没有出动。”

国师注视着叶岚,心说你真的没有猜到吗?

“所以先谴部队可以由他决定,而后后续的支援也是由他全权负责。我想知道的是,后援部队,到底去哪了?”

叶岚很清楚,后援部队是离开了京州城,离开了镇妖司,但他们所去之处绝非云州。

陈雨泽几人从一开始就是弃子。

朝廷和镇妖司的弃子。

所以叶岚很生气。

国师也看出来,叶岚确实很生气,往常见她,无论如何,这女人一定是眉眼带笑,兴许是笑里藏刀。但绝不会像现在这般面若冰霜。

“你当真不知道人部宫司所做之事?”

国师不禁发问。

他不认为如叶岚这般,直至半个月后才后知后觉,这不符合她的作风。

“我知道。”

“所以我在来见你之前,已经把他打了一顿。现在兴许还在药部那里养伤呢。”

叶岚已是不再看国师的脸,国师生得又没有她好看,盯得多了,难免有些倒胃口。

她便自顾自眺望起楼阁下的景色。

但国师知道,眼下她绝对没有看风景的念头。

“所以你来做什么?要与我交手。”

闻言,叶岚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抹笑意,似是在表达对他所言的赞同。

“你打不赢我。”

国师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毛笔搁置下,语气淡然。

“但是你也胜不了我。”

叶岚随口回应道,似是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于是国师的面色变得奇怪了起来。

但是叶岚所言非虚。

他曾与叶岚交手过,最终以平局收场。

只是那时,他是宗师第三境,而叶岚仅是初入宗师第二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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