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以为是他们不要我了。”她开口道，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布莱特站在她身后，没有打扰她的伤神。
老乔治歪了歪脑袋，他卡卡作响的齿轮表现出他的不解，可他见两人没有动作，也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等待卡特丽娜的动作。
女孩抓着表盘的手不由得收缩着，她的手指不住地颤抖，力度大得布莱特有些担心她会把表盘捏碎。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卡特丽娜似乎也顾及到这点，她又微微松开了手指。
她想起在勒克里亚斯孤儿院的时候，负责照顾她的修女们人都很亲切温柔。
她想起被人收养，一个一个离去的孩子们。
她想起那只牵起她手的宽大手掌。
“和老师长得好像呢……”男人轻轻地开口，帮她把挡住眼睛的头发拨到耳朵后面。
浅色的眼睛闪烁着探究的目光，除此之外，他还流露出了一丝悲伤。
“以后，我就是你的老师了。
让我想想你的名字……
有了，卡特丽娜！
你是卡特丽娜！”
原来那时的他并不是在为自己命名，而是在回想自己应该有的名字。
卡特丽娜。
卡特丽娜。
卡特丽娜。
无数个人声在她脑中穿梭着，游荡着，有低沉的，有尖锐的，有清脆的，有恐惧的，有悲伤的，有温柔的，有愧疚的……
她走过的许多路，她早已分不清谁是谁，她早已辨别不明声音的来源。
“菲德拉，快来看我们的宝贝——”
轻柔的声音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你让我吃了不少苦呢，小家伙。”女人的声音带着一丝缱绻，带着疲惫的温柔。
“叫什么好呢？菲德拉，快帮我想想。”
“我希望你能永远纯洁得像一朵百合，我亲爱的宝贝……
我希望你能永远天真无邪，我可爱的女儿……
我希望你能带着我们的祝福永远盛开下去，我最最最珍重的……
我的宝藏，我的珍宝，我的……
我的卡特丽娜……”
女人的呓语敲开了卡特丽娜疯狂跳动的心脏。
“妈妈。”她轻轻地回应着。
泪滴打在照片上，晕染开一大片痕迹，定格在女人的笑容上。
卡特丽娜开始抽泣，心头上施加的长期压力让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就在一瞬间，她的心理防线被找到父母的情感击溃。
她开始往怀表里注入魔素，但束缚住她的抑制手环在检测到她举动的那一瞬间就开始迸发电流。
卡特丽娜就像没有痛觉一样，一遍又一遍地调动体内的魔素，即使是黑魔素。
布莱特按住了她的手腕。
“别干傻事了。”他抿嘴，对她摇头。
“可是……可是……”卡特丽娜的眼睛都快哭肿了，她捏着怀表，含糊不清地说着自己想说的话。
在手环的最后一丝电流将她的手冲击开来，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崩溃地跪在地上大哭。
像是要哭出这十几年的压抑来。
老乔治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即使是一个智慧型的魔人偶，他也无法理解卡特丽娜突然情绪失控的原因。
布莱特只是从卡特丽娜手里接过怀表，小心地放在桌上，他抓住卡特丽娜的双手，为她被电流灼伤的手腕施放治疗术。
“麻烦给我一块毛巾。”布莱特对老乔治说。
老乔治带着迷茫的表情，钻进了柜台下面，他捣鼓了一会，捧着一条沾着机油的脏兮兮的毛巾冒了出来。
布莱特一时语塞，他环顾了四周寻找能用的水源，但是无果。
稍微叹了口气，布莱特只能把手盖在卡特丽娜眼上，凝出些许光元素缓解她哭伤的眼睛。
“别哭了，明天眼睛会疼的。”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卡特丽娜，说出的话显然有些笨拙。
卡特丽娜只是一个劲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像一只发抖的银雀一样不停地颤抖着。
“老乔治是做错了什么吗？”旁边还有个不明状况的魔人偶在叨叨。
“你先冷静一下。”布莱特拍着卡特丽娜的肩膀，在得到她微弱的肯定回答之后，他起身和老乔治商量剩下的事情。
“……是，是这样！”在得到布莱特的解释之后，老乔治明显手足无措起来，他的老旧机械双臂在空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聪明的魔人偶此时完全不知该如何处理信息。
停顿了几秒，他干涩的发声系统才吐出几个字来。
“是小主人啊……”
布莱特也难得沉默了。
“难怪、难怪眼睛和主人那么像……哎呦！哎呦！明明长得也和女主人一样漂亮！老乔治真是成废铁了！居然连那么明显的信息都处理不了！”魔人偶的晶石眼睛疯狂地旋转起来。
他快步走了两步，拿起桌上先前拿出的装有菲德拉作品的盒子，急匆匆地走到卡特丽娜面前。
卡特丽娜抱着自己的双膝，头埋得很低，听到老乔治的动静也只是微微抬头。
老乔治缓慢地弯腰，布莱特可以看到他几乎散架的腰部被机械压杆牵动着，吃力地让他完成这个动作。
“小主人，这些是主人的东西，老乔治一直保存着！
还有、还有赛琳娜，把赛琳娜带走吧，有了赛琳娜才能打开盒子。
这些都是主人留给女主人和小主人的！
别哭了……主人要是看到了，会难过的……”
魔人偶的发言居然有些慌张。
听到老乔治的话，卡特丽娜抬起了头，她的红眼睛已经被她哭得更红了。
她一把抱住老乔治的脖子，紧紧地拥抱他。
“小主人，老乔治要散架了……老乔治身上的机油很脏……小主人，快松手……”
没有松手，卡特丽娜只是轻轻松了松自己的手臂，她没有拿开双手。
她深吸一口气，让老乔治身上的魔素气息进入她的鼻腔。
混合着机油味道的，有些冷硬的魔素气息，不熟悉，但是很温暖，很令人安心。
像她素未谋面的父亲一样。
想到这里，卡特丽娜的鼻子又开始泛酸，但她只是咬着牙，抓着老乔治的脖子不肯松手。
不能哭，不能再哭了……她自己对自己说。
她看到布莱特往后退了一步，安静地等待她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他嘴角向下，担心地看着她。
卡特丽娜明白，她还有未尽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