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下的秋风吹过小区公园,秋卿堆叠的公主城堡,其中一个圆形堡尖被风吹塌了,沙团滚落在地上,碎了。
公园角落里榆树台下的有个孩子被包在襁褓里。带孩子出来透气的保姆对他视而不见,那些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大人,视线都极统一地让树台前的花丛挡住了。
被丢弃的小孩子终于哭了,啼声像撤退的号角,保姆们一听到,立刻使出各自的哄孩子的绝活,带着雇主家的小孩陆陆续续离开,好如逃难般一哄而散。
乱囔囔的热闹公园,很快只剩下守着沙堡的秋卿,还有那个昨天晚上才被丢弃在这里的孩子……
小男孩哭声很快停了,不再动,静静躺在襁褓里,像是在秋天榆叶里养着。明硕的眼睛里全是红透的榆叶,身上盖了几片如蝶般飞落的榆叶,他拿在手里拉扯着,丢在肚皮上,当成被子盖。
有一片恰好掉在他手边,尚未开智的孩子在饥饿的驱使下将枯黄苦涩的榆树叶子往嘴里塞,含了一口觉得又苦又涩,和着口水沫子将榆叶给吐了出来。
秋卿洗了手,在沾着几粒沙土的衣服上擦干水渍,越过只剩下绿叶子的花丛带,走向被人扔在榆树台上的婴儿。
同样是被拋弃的孩子,秋卿对他抱有感同身受的怜悯,伸手在他身上比划几下,好不容易找到能把他抱起来的姿势。
小孩子受到晃动,竟然哇哇干嚎起来,但那哭声没有什么力气,像是奶猫在叫,软得可以忽略不计,似乎是饿得不行了。
孩子的襁褓上还有一块银色的表,没嵌钻镶金,一块没有牌子标识杂牌货,表的分针和时针上各刻着Q和M两个字母。
他的父母留下这个东西,想着日后认亲用的吗?
秋卿不理解,丢都丢了,偏还有留个念想在,好等别人养大了,回来打感情牌捡便宜?
她唾弃这种行为,觉得孩子轻微的哭声烦人。
秋卿学着公园里那些保姆的做法,用手拍他背,可力道用得重了,越拍他哭的声音越大;
她又把自己手指给他塞嘴里,那张哭个不停的嘴才消停下来,津津有味地吮着她的手指。
秋卿抱着他半走半停,直到太阳落到山头上回到家。
手已经酸麻了,家里只有妈妈在厨房忙,爸爸两年前说要出差,此后再也没回来过——她知道这代表什么。
“妈妈……”
“怎么去玩这么晚?赶紧去洗个澡准备吃饭,还有你房间的衣服,赶紧给我收拾好!再当抹布一样乱扔,让你屁股开花!”
正淘着米的秋墨沉着脸,头也不回地唠叨着,加班加点的工作劳心憔神,丈夫的离家出走,让她没有更多的心力再教训贪玩的女儿。
“公园里有个没人要的孩子。”秋卿抱着还嘬着她食指的娃娃走进厨房,把手指从他嘴里拽出来。
小孩子很是不满,用婴语急切地喊了两声,忙伸手来抓自己的奶嘴代餐,秋卿反手把他抓过来的手指塞他嘴里,让他自给自足。
“我们报警……挂失吧妈妈?不然他会饿死的。”
秋墨被她说的“挂失”逗笑了,沉重的面色和缓了些,抓洗米粒的手停下来,边在围裙下擦干边转向秋卿,把孩子接到怀里。
婴儿看起来刚过百日的样子,可他脸上已经没有了新生儿的红光,不哭不闹,但眼睛是肿的……或许是饿得没了哭的力气和眼泪,那双眼睛成了他表达情绪的工具,看起来犹其可怜。
不哭闹的孩子少见,尤为惹人喜欢,秋墨关切地探探孩子额头,气愤道:“公园里那些带孩子的保姆那么多,就没人管吗?”
秋卿皱眉:“她们都装作没看见……”
秋墨对着孩子摇头冷笑:“也是,警察来了,报警的人还要跟着回去做笔录,要耽误不少工夫。”
这里的保姆工薪都很高,她知道这个。
雇他们的商人和老爷们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太太们说不定哪天就要出去应酬,定下请假半天,扣薪半年的规矩,活生生的霸王条款。
可人家月薪年薪给得多,埋头干个四五年就能攒套房,这工作也是香得很。
秋卿不知道其中原因,只嘟着嘴,也跟着哼声。
雇佣的保姆看到不管也就算了,但这小区里明明都是住着别墅的有钱人,就算不去公园,家里的佣人也会说吧?竟然也都不闻不问。
“我手机在客厅桌上,你去拿给我吧。”
秋墨用手轻轻揉着小孩子软和的嫩脸,微笑道:“我们今天可能要点外卖吃了。”
“好!”秋卿转身走了两步,又退回来,从裤兜里掏出他身上的表,“对了妈妈!他爸妈还留了这个。”她把表举高,妈妈见了,却不接,眼睛直瞪瞪地看着那块表。
秋卿以为是离得远了,抱着孩子不方便拿,往前走了两步。
秋墨迟疑着,接了过去,放在眼前,细看……
秋卿觉得害怕。
妈妈也不说话,刚才对着孩子温和的嘴角跨蹋下来,呼吸声渐重了,单手抱着的孩子——似乎已经不能用抱来形容了,她看到妈妈的手在婴儿的腿上逐渐抓紧,几个细长的青筋显现在她紧绷的手背上,襁褓里的婴儿脸痛苦地皱着,小嘴一咧,哭得惨兮兮的。
“妈!你别掐他啊……”秋卿看她脸上戾气横生,伸手要去抢孩子。
秋墨猛的一用力抬手,附在婴儿襁褓上的手被挣掉了:“滚!”
秋卿被这声骇人的怒吼吓得打了个激灵——她从来没见过妈妈凶成这个样子。
“哐当——”
秋卿亲眼看着她把手表摔在地上,高高地抬起穿着白色运动鞋的脚,狂暴地将手表踩个稀碎。手表成了破铁块一样的垃圾,铁制的时针分针溅在地上,鞋底的沙粒和玻璃碎片混在一起,还有几滴眼泪从空中掉落掺进去。
才上小学的秋卿彻底被吓傻了,心突突乱跳。
被抓疼的孩子还在哭,那哭声此时很有份量,从秋榆的耳朵里钻进去,积压在本就沉重的心上。
秋墨用发红的眼睛仇视着襁褓里的小东西,牙咬得发响,整个身体都在微颤,把手里的孩子高高举起向地面掷出……
秋卿下意识地伸出手,孩子被摔在她手里,仍然撕心裂肺地哭着。
秋墨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两眼空洞洞的,好像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木愣地跌坐在地上,磕在地上膝盖把烂掉的手表和玻璃表盖碎片顶飞,滑到秋卿脚边。
外物的触碰让秋卿被吓懵的脑子清醒了些,抱着哭哭咧咧的孩子往后退开几步,提防地看着跌坐在瓷砖面上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