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知道自己已经等不到叶歌了，所以心中并未抱有任何期待，仅仅是敛去所有笑容，恢复到平时的模样。阴影将她洁白的发梢染成铁质的灰，只有那双湛蓝色的眼眸依旧透亮，好似能透过那双眼眸看到远方的星河。
不知道过去多久，那阴影中好似响起什么声音，令少女下意识地抬起头，朝叶歌之前消失的方向望去。但那里什么都没有，好像从头到尾这个房间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她仔细地看着那道不存在的暗门，最后微微合上眼睛，第一次开口问道。
“你杀了他？”
理所当然的，无人回应。
可少女也不恼，仅仅是站直身体，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发梢，将上面沾染的灰尘全部扫去，闭着眼睛继续道：“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高傲如你不可能接受自己的失败，也不可能容忍他人盗取你的一切。如果我要成为真正的‘艾尔莉亚’，那你又会成为谁呢？”
“我只是回来取回我应得的一切。”终于，有谁回应了她。在无尽的阴影中，一束无由的月光打落，将那位饱受满月恩宠的女孩照亮出来。她和艾莉耶一般闭着眼睛，存在却显得模糊不定，就连声音都有些听不清楚。
两人面对面地站着，就像是房间中央立了一面镜子，在镜子里只能看到紧闭双眼的自己。她们的声音并无区别，里面不带任何情绪，任谁来都不可能第一眼就将两人区分开来。谁都可以是‘艾尔莉亚’，谁都必须成为‘艾尔莉亚’。
“如果我说，不呢？”艾莉耶轻笑道，轻轻把手按在自己的眼睛上，“你想要回去的，应该就是这双眼睛吧？没有这双直视过命运的双眼，你的身体就始终是不完整的，也无法容纳你那高洁而傲慢的灵魂。你要取回你的名字，就必须杀死我。你要从我身上夺回你寄存在我这里的一切，而我理应对你予取予求。”
“因为你是我制造出来的。”艾尔莉亚轻声道，主动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平衡，朝艾莉耶走去，“你应该知道，我将你制作出来的目的。现在，是时候该物归原主了。”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看来，在外面流浪的时光并没有让你忘却自己的骄傲。为了达到目的，你可以不择手段，不计代价。世间的一切在你眼中都变得理所应当，你是规则的制定者，而非游戏的参与者。”艾莉耶第一次轻笑出声，任由艾尔莉亚靠近自己，“但毫无疑问，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错误？”艾尔莉亚好似没有理解这句话，微微歪头问道：“我犯错了吗？”
“你利用我达到了真理的终点，将自己的人性分离成两面。这样，你才得以成为完美的王。可惜，一位完美的王并不能统御卡杜拉，你无法容忍自己沾染上弑母的污点，最终在那一瞬的犹疑中败给了早已陷入疯癫的满月女王。如果不是她对你手下留情……不，她应该已经杀死了你。不然，世人不会忘记你，你也不会冒险让我去顶替你。”艾莉耶自嘲地笑着，“我根本没有成为王的资质，就连月光魔法也只能使用一半。所以你根本不担心我会彻底取缔你，只是想等待一个更好的机会回到卡杜拉，取回你应得的一切。”
“那并不是错误，只是我没有预料到母亲还是那样强大而已。我本以为掌握了真理的我可以理所应当地从她手上接过王位，可那场战斗……应该说是那场战争，令我知晓了自己的不足。现在，我已经补足了所有缺陷。”艾尔莉亚并未恼怒，仅仅是很平和地说道。
“你还是不明白吗。”艾莉耶却摇了摇头，直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艾尔莉亚，“卡杜拉从来都不需要一位完美的王。就连满月女王，也从未有人称赞过她的完美。成为王的理由，从来只有一个。”
“我必须改变卡杜拉，改变这个腐朽的世界。为此，我必须成为王。”艾尔莉亚并没有因为艾莉耶的话语而产生动摇，仅仅是抬起手朝她的眼睛伸去，“抱歉了，请把这双眼睛，还有名字一起还给我吧。”
“我说过了吧。”艾莉耶看到艾尔莉亚的手离自己的双眼越来越近，眼中的色彩却变得愈发明亮，脸上露出自然而然的笑容，“我拒绝。”
艾尔莉亚的手被艾莉耶抓住，被对方轻易地推倒在地。但两人身上的长裙从未染上一点灰尘，哪怕艾尔莉亚大意间被艾莉耶推倒在地上，甚至被轻易地按住肩膀骑在身上，她也没有一丝惊慌，反而是有些好奇地问道：“你要反抗我么？反抗身为主人的我？”
她并没有想着把艾莉耶掀下来，也没有感觉到一点耻辱。就算她已经取回了自己大部分的力量，但这终究只是凡人的躯壳，不可能与真正的魔偶去比力气。但真正让艾尔莉亚感到惊讶的是，一具魔偶竟拥有如此强大的自主意识，甚至胆敢将她这个“主人”推倒在地。
在魔偶制造技术的理论里，这种情况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哪怕魔偶师在制造魔偶师没有在魔偶身上留下“阀门”，但他们本就使用自己的灵魂去雕刻魔偶——这是比“阀门”更加深刻的烙印——即便魔偶陷入到不可自拔的疯狂中，它们也不可能对自己的制造者出手。
“艾尔莉亚，你太自大了。”艾莉耶低头看着自己的主人，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庞，好似在惊叹着造物主的伟大，竟将世间一切的美好都汇集于此。哪怕现在两人倒在铺满尘埃的阴影中，那梦幻般的气质却丝毫未减，任何一个见到她的都会忍不住爱上她。
此为饱受恩赐的明证，任何污秽都不能玷污她的高洁。
“真是遗憾啊，我本来还想将你留下来，让你发挥出更大的作用的。但现在看来，我只能亲手将你毁掉了。”艾尔莉亚轻叹道，主动握住艾莉耶按在自己肩上的手，“你不会已经忘了，你的灵魂也是由我赋予的吧？现在，我要收回这部分灵魂了。”
“我劝你还是不要这么做比较好。”艾莉耶任由艾尔莉亚握住自己的手腕，不在意地笑了笑，“你又怎么知道，在这副躯壳里的就是你的灵魂呢？”
艾尔莉亚就像是烫到了一样，手里的魔法刚发动就立马把手缩了回去，脸上第一次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低声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成为真正的‘我’，所以才耍了些小手段而已。”艾莉耶舔了舔嘴唇，轻笑道：“不得不说，他的灵魂确实很美味，可惜量还是太少了，不然还可以变得更完美一些。要是留给我的时间再多一些就好了。”
“他竟愿意把自己的灵魂分享给你吗。不过，你的灵魂里应该不止这么些……你早已变得不再纯粹。哪怕没有他的灵魂，我也不可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控制你了。”艾尔莉亚轻叹道，“但这样做真的值得吗？这副躯壳恐怕很快就容不下你了吧。”
“没有什么值不值的。我应当为自己而活。哪怕只有一分，一秒，我也是我。”艾莉耶收回了手，“艾尔莉亚，我可以将名字和眼睛全部还给你。这些东西本就不属于我，现在还给你也是理所当然。但是，我还有另外一个请求，就当做是替你保管了那么久的报酬吧。”
“你说吧。”艾尔莉亚并未拒绝，反而是打算答应下来。因为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可怕的魔偶，哪怕是萝丝也不可能拥有这种程度的自我。越是接近完美的魔偶，其对于素材的要求便越是苛刻。真正完美的魔偶便相当于取缔了那个人的存在，成为真正的“原型”。但刚才艾莉耶说的是，我应当为自己而活。
唯一的解释是，这是一个“奇迹”。
“我要用这个名字和你交换。”艾莉耶微微俯下身，用手指按在艾尔莉亚的眼睑上，“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艾尔莉亚了。”
“那你呢？”艾尔莉亚并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在你被世人遗忘的那段时间里，你为自己起了一个新的名字，孤独地生活在诺德平原深处。在我们交换名字以后，我的一切都属于你，而你的一切属于我。”艾莉耶轻笑道，“你要取回本应属于你的一切，那么……属于我的那些，就在这里还给我吧。”
“……好。”艾尔莉亚答应下来，睁开空洞的双眼。
“那么，交易成立。”魔偶俯下身去，将眼睛贴近公主的眼睛，“请将‘艾莉耶’的名字，以及死亡的恩赐尽数归还于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