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先前比试所需的器具用物接连不断地由侍会人员们搬上。
仅有的这一小段闲暇时间内。
坐席上的名门大族世家们全在间断或不间断地交头接耳着,猜测着或注视着场内的情况,甚至已经衍生出了“这个海谷潮见必然是大阪府海谷氏的本家出身,只不过一直在掩饰罢了”之类的说法。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不、绝对不是......”
“北泽小姐你真的了解他的出身情况吗?”川崎理惠认真地盯着香子说,“那种冷静平稳的气度说不是名门出身的,反而有些反常。”
“不,海谷君真的不是那种情况!”
“哦~是这样吗?”
“真的!唯独这一点我可以百分百确认。”
“诶——”她眼含笑意地看了看香子,捂住嘴巴道,“很果断的勇气呢,现在。”
“啊、诶,这、这个......”
香子连忙摆了摆手,可眼神却不住地开始躲闪着。
“我只是了解这一点......没有别的。”
“也挺好的嘛。”川崎理惠娴熟地挽过香子的手臂,“所以说,他完全是普通出身咯?”
“我也不大清楚,因为海谷君其实还在上大学的。”
“诶——大学生?!”
这回轮到川崎理惠不禁讶异了一番,但她很快又恢复了前番的戏谑状态。
“这么年轻啊,是哪所大学呢?”
“东大。”
“东大吗......?”
川崎理惠悄悄地放下了香子的手臂,眼神朝着场内飘远,“还真优秀啊。”
“但是,接下来就难办了。”香子一脸戚容地同样望向场内。
“说的也是,对方毕竟是千鹤家的嫡女。”理惠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次恐怕真的要输了。”
所有比试需要的准备都已经完毕。
茶桌上的氛围已然如同山雨欲来风满楼。
“海谷潮见。”海谷看向对面,沉声道。
“千鹤净子。”她垂着眼,吐出的字句清晰真切。
原来她叫净子吗......?
海谷端详着那对白色面纱之上的眸子,只觉其眉上额头边缘的肌肤都如浑然白玉般没有一丝瑕疵,近乎透着光那样的干净好看。
人如其名。
用这四个字形容实在最为恰当。
千鹤净子,她就天生该配这个名字。
一想及此,海谷垂放在膝上的右手手掌下意识地便做了个抓拢松开的动作。
当日的接触到的那片滑腻柔凉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
海谷想着想着,不经意地又瞟向了千鹤净子。
她也正抬眼注视着自己。
她在生气吗?
不知为何,海谷总觉得在那对淡漠的瞳孔深处此刻似乎蕴藏着些许怒火。
好歹离了一米远,应该没有瞧见我这边桌下的手吧......
“嗡——”铜钟被敲响了。
“里千流对里千流——!”侍会人员高喊道。
黑鎏金袍与靛青袖袍同时动作起来。
青色的瓷壶被放到炭瓮上。
茶具箱下的底板“咻”的一下被抽出,
仕覆、茶筅、茶入、茶枣、茶碗、茶杓、柄杓等七样茶具被陆续取出。
像是早就计算过了时间,当最后一个物件被摆放整齐的时候,壶中的水竟也同时沸腾了。
如许的行云流水,错落有致。
整个茶室内都无比安静,甚至可以听见从外面透过雪白窗棂传进来的飞雀振翅声,还有一些猫叫声。
所有人都望着场内正在比试中的两人如出一辙的手法。
一模一样,全部一模一样......哪怕在许多茶道流派门人的眼中所见也认为是这种感觉。
但是,在当中少许的各大茶道流派家老们的眼中,则察觉出另一幅光景——
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黑袍的风姿从一开始就将靛青袍甩开了。
无论是古意还是灵动,千鹤净子的表现只能用四个字形容:
浑然天成。
无愧于真正的「千氏正宗」。
而海谷潮见的则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僵硬。
真的是非常僵硬。
这些家老们甚至开始反思:为什么在前面的比试中都没有感觉出海谷此人的手法僵硬?
然而很快,他们就得出了一个结论:
因为比较的对象有差别。
人和人是不能比的;
前面那些与海谷潮见对垒的选手,都只不过是年轻辈中的寻常好手;
哪怕是庸轩澄木、织部正元以及小堀智人;
他们也只不过是比那些好手要更强大的佼佼者。
但是,终究脱离不了「强者」的序列,不是真正的那种「天才」。
海谷潮见自然是天才,所以在跟这些年轻佼佼者们比较的时候,都是一视同仁地碾压着结束比试的,除了那些败者失误的丑态以外,根本就瞧不见海谷的任何瑕疵。
就好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与普通的玉石放在一起,轮谁看了都觉得前者上乘优质。
但如果换成了「和氏璧」跟羊脂白玉放在一起呢?
差距一下子就感觉出来了。
完全没法比。
“果然是赢不了啊。”角落席上,川崎理惠叹了口气道。
“但是,也不坏吧。”
香子的眼神中稍有些遗憾,但脸上却露出了颇欣慰的笑容。
“说的也是呢,能走到这里,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嗯嗯!”
“你看,他们可都不敢再小觑北泽家咯~。”理惠盯着香子也同样笑了起来,“北泽小姐现在感觉怎么样?比之前好多了吧?”
“唔,谢谢关心......”香子凑过去,接着一脸请求的样子,“可以的话,川崎小姐叫我的名字就好。”
“可以吗?”川崎理惠笑道,“那香子酱也直接叫我的名字会更好些。”
“理惠......酱吗?”香子小心翼翼道,“这样可以吗?”
“就是这样哦~。”川崎理惠再次把手盖到香子的手上,“我们就在这里好好看着,为海谷先生加油就好。”
“嗯呢。”香子点点头。
两人将目光再次投向场内的比试中去。
比试目前已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
两人都已捻上了一块白色茶巾,开始进行点茶。
此时若有人能凑至桌边细看一番,便能发现海谷身下藏着的左手已开始微微颤动起来。
若非他强行控制着,恐怕早已明显到所有人都能看出的地步。
怎么办......
现在只剩下不到五分钟了。
本来是刚刚好的,真的是刚刚好的......海谷在心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他身上附着的千利休残魂已经稀薄到几乎不可见的程度。
原本打败在场的一切茶道流派后,还有十二分钟的余裕,都已经打算带着香子离开的情况下......
怎么也料想不到还会来这样一场对决。
而且对手还是千鹤净子,光从开始摆取茶具的阶段,海谷就感到有一股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这股压迫感迫使自己必须提起十二分力气,精神消耗完全最大化。
可即使是这样,最关键的仍旧在于时间。
还有不到五分钟——准确来说是四分半,茶圣残魂就要消散。
届时就算提起二十四分力气,也不可能跟千鹤净子对峙了。
因为本质上,海谷就是个不懂茶道的人,最多算粗浅入门。
现在已经到了点茶阶段,剩下还有六七个步骤。
四分半......
怎么办?
再次看向那对淡漠的双眼,尽管知道面纱下的面孔美得不可方物,海谷也没有闲心去欣赏了。
他心中只剩下大写的三个字——
怎
么
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