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捂着角从床上撑起，被褥从肩头滑下，阳光透过毛毡帐篷洒下橘红的斑影，金边勾勒出玲珑曲线，照得身体一阵暖意，不过她现在只觉得大脑里根根筋弦在阵阵抽痛。
她眯着眼强行打起精神，然而四周得环境却让她有些许陌生。
这是哪？白色的毛毡帐篷开着小窗，并绘有蓝色的波浪纹路，一旁木编的架子上靠挂着黑色的甲胄和弓矢。一道山水屏风遮挡着出口，中间还摆放着古铜色的大鼎，透过鼎身镂空，几缕白烟扶摇而上，空气中弥漫着檀香的气息。
很陌生，但又透露着一种熟悉。
她轻踮下床，素白的脚踩在毛绒的兽皮地毯上。她低着头，略显局促的看着，双脚轻轻地接触了下。鬓发长垂，几束不安分的发绺垂至嘴边。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呢？
她将嘴角发丝轻轻拨开，被褥已经完全褪下，身未着片缕，阳光照得身体一阵腻白，身后一条粗长圆润的尾巴绕到身前。她用手轻轻拂过，黑色鳞片参差开合，带着呼吸的韵律感。
自己好像还有一对角？她迟疑地往上摸了摸。
“唔……”
耳旁突然传来惊喜的呼叫和盆器掉落的声音，她惊慌地拉起被褥裹起身子，只见铜制水盆还在地上打着转，身着亚麻衬衣和皮裙的栗发少女站在屏风旁捂着嘴，眼里闪烁着喜悦的泪花。
木槿部族的族老已经年近二百岁了，带着厚厚的金银头饰，稍微一动哗哗啦啦犹如乱颤的树枝。她面目上皱纹几深几浅如同沟壑山丘，两颊皱皱地垂着，一双眼睛一睁一闭，浑浊的金眸还流露着少许威严。手上一支水烟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镶金的烟管已经被烟油沾染，黑得面目全非。她吸了一口小声地咳着，面目处在烟云里，堂下列坐的小辈都不敢说话。
奥伯伦帝国一共有十三万户，木槿部就是其一，每一任万户宗本承接木槿之名，跟随现任陛下征战南北。现在他们停留在巨人山脊之东，所面对的是以东贸易联盟最后几个据点城市，陛下承诺这几个据点能者得之，战功辉赫者，有资格同祂一起踏上登天之梯。
而现任木槿宗本在上一次战斗中受伤，至今昏迷不醒，给原本有望获得登天名额的木槿部带来极大的压力。在族老的召集下，木槿部的各千户不得不前来参与忽勒台会，商讨接下来的形势步骤。
“各家室先发言说说自己的意见，现在宗本主人一时醒觉不了，虎察部也追得紧，但跟随陛下登天的机会不能不争取。”老人说道，头顶发饰一颤一颤。
“掌座安康。”位列右手上席地男子站出来，对着族老双手交叉行了安康礼。老者微微点头，这是上任宗本主人的长子，现任宗本的兄弟，木槿部的第一千户贾斯帕。
贾斯帕脸廓方正，金眸环视四下。“当务之急应当是速速攻下抱岩城，在陛下扫清刻赤王帐北归之前打开西进之路。”
“大哥此言差异。”座席中立马有人高声回应。言者穿着蓝色锦袍，头发绑了几个小辫，额头上绑有金玉抹带，正是贾斯帕三弟木槿部第二千户波伊尔。
“当下宗本昏迷不醒，抱岩城与其余三城互为犄角岂是那么容易攻破，况且虎察部虎视眈眈，正等着我们两败俱伤从中渔利，急攻一事断不可行。”波伊尔一边说一边摆手，站了出来和贾斯帕面对而立。
闻言贾斯帕面含怒色，座席中各千户眼神交流。贾斯帕和波伊尔原本就因为上任宗本的财产分配结怨已久，此次互相较劲也是意料之中。
老者呼哧地吸了口烟，缓缓说道：“二千户说的有道理，老大千户你有解决方法吗？”
贾斯帕早料到波伊尔会给他唱反调，“这我早有准备，我与金蝶部第三千户和第七千户交好甚久，彼此间已经商议好了协作攻城，虎察部与我商有君子协定，抱岩城归我们，只要求我们要在其余三城的围攻中协助虎察部。”
贾斯帕之言立马在其余千户中炸开了锅。
“老宗本的去世与虎察部就脱不了关系，你与虎察勾结是要老宗本死不瞑目吗！”
“羞为人子！”
“贾斯帕你疯了，要我们协助虎察部，意思是我们只拿抱岩城一城？其余三城财富要拱手让给虎察？”
“断不可为，断不可为！”
贾斯帕固执己见，只觉得其余之人迂腐不堪与自己远不能比。“登天大事，谋在千秋，岂能被小怨所阻！到时候位列侍神，可在天国神庭享永世之乐。况且抱岩城何等要地，把守通往山脊以西的关隘要道，到时候陛下尊驾西移，我等就是迎驾的第一万户部族，其余三城价值与抱岩城断不能比。”
“那贾斯帕你拿什么跟人相约？”波伊尔咬牙出声问道。“宗本未醒，我们部族实力远远落后有尊者坐镇的金蝶和虎察，他们凭什么和你相约。”
“我与金蝶有约，破城之后我们为抱岩城之主，城内财富奴隶我等与金蝶三七分成。”
“谁三谁七说清楚点。”波伊尔追问道。
贾斯帕看了他一眼，略微停顿，缓缓道出：“金蝶七成我们三成……”
听言，座席中的千户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感情是我们给人做劳力啊！”
“贾斯帕你是真疯了！”
“我等付出重大代价最终只得三成利益和抱岩城城主虚名，到时候金蝶虎察强行索要，你何以维系？”波伊尔一向看不惯大哥，但怎么也想不到大哥愚钝到如此地步。
“当然守不住，不然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就像你说的若是金蝶虎察强行索要，我们根本没有反抗的力量，他们也完全可以甩开我们单干，而我们只能在一旁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干看着。”贾斯帕话锋突然一转，像是等待已久，顺着波伊尔的话讲了下去。
“老大千户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弯弯绕绕。”老者金眸一敛，看出来贾斯帕话中有话。
“掌座智慧。”贾斯帕对着老者再次作礼，嘴角微微上翘，露出此行锋芒。“宗本既废，力不能恃，那我建议重选宗本！”
“重选宗本？”
众人突然安静了。每一任万户宗本都是在帝国忽勒台大会上由皇帝钦点，再进行龙神的赐福仪式，以此达到血脉和力量的返祖。他代表祖先的威严和皇帝的权势，自从奥伯伦帝国建立后，再也没有僭主凌驾于宗本之上。
“你真疯了？你是要造反？”波伊尔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这个长久的对头竟然想出来的是自我毁灭的法子。
“我没疯。”贾斯帕笑道。他转头望向老者，“帝国历史上有过先例，紧急事态紧急处置也在帝国先律之中，掌座应该知道。”
众人望向老者，老者先是一言不发然后缓缓点了头。
“但宗本的力量仪式要在昆吾进行，就算选出了宗本，也没有尊者的力量。”波伊尔还是觉得不敢相信。
“当然可以。”贾斯帕再次看向老者。
老者看着贾斯帕脸上流露出不悦的神色，贾斯帕头微低，嘴角却掩盖不住笑意。
“以传承之人的骨血为介，再结合呼唤祖先的言灵，确实可以完成简略的传承仪式，但是力量不会完整传承下来。”老者缓缓说道。
以传承之人的骨血为介，这就意味着要现任宗本死。
“现在宗本只有一口气吊着，此与归墟有何异？登天大事，乃我族千秋基业岂能错过！”贾斯帕再次扫视四下。“此话一讲白，想必你们都有意思，但我还是要说明一下，宗本与陛下相交甚笃，到时候谁来承担陛下的怒火？”
谁来承担杀死宗本的责任，谁就是下任宗本。
众千户面面相觑，波伊尔往后退了一步不发一言。
“我自荐为之。”贾斯帕笑道，露出森森白牙。
好话坏话都被贾斯帕说完了，他自认为没人在可与自己相争，波伊尔胆小怕事，自然不敢面对陛下怒火，其余千户也都非上任宗本子裔，与自己竞争毫无优势。
他心内狂喜，往前拨十年，这个宗本之位本来就应该是属于自己的，他可是长子，现在终于有了物归原主的机会。
“你自荐？你也配？”
一句清冽的女声从门厅处传来。
贾斯帕面色一黑，老者惊疑地循声望去。
众人一怔，望向厅前屏风，隐隐约约只看见一个绰约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