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耶娜看着自己身上千疮百孔的身体。字面意思,她的身体被圣的光锥戳出数个孔洞,边缘残留着神力的余光。她捡起自己被一斩即断的手臂,只剩下一根筋膜相连。胸口心脏的部位同样被动洞穿,伊耶娜虽有些狼狈,但还是精神的站在那里。
黑白色的火光在她体内积累,炙热的光沿着分叉的脉络流过她的身躯。遗忘已久的古老魔法在她体内盈溢。她的伤口愈合了,重构的皮肤看不到伤疤,散发着闪耀的活力。孔洞的鲜血从黑色变成耀眼的鲜红,然后浮到了空中,变成红宝石般的液滴。她的伤手顺着筋膜扭转归位,一束束纤维重新接合,把骨头缝到一起。只是修女服还是保持着破烂,露出身体各处的肌肤。
“我再怎么说也曾一击歼军,推平山丘。居然被打成这样,有些过意不去啊~”圣的意志碾碎了伊耶娜,连试探的机会都没有,几招之间便将她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简直就是作弊,该说不亏是神话中的天子嘛……”
圣冷冷地看着伊耶娜的微笑和奉承。说道,“还要继续打么?”
“嗯,继续,”能量在她手中汇聚,“既然同为灾厄,按道理我们应该是死不了的吧,还是说我们的死也能毁灭世界?哈哈哈,搞不懂呢,这种东西一般都是小薇和瑟爱尔喜欢挂在嘴边呢。”
看着伊耶娜准备动手,圣闭上了眼睛,周围的空间开始收缩,数道光锥在她四周形成,蓄势待发。
“先停一下吧,”随着我的声音传入到他们耳中,两人几乎同时收回能量,“伊耶娜,能回答我一个问题么?”
“我今天已经回答很多问题了,解惑释疑明明不是我的工作来着,”她委屈着眉头抱怨道,随后又是开朗地微笑。“但如果是典狱长想知道的话,嗯,想问多少都可以哦。”
我没有去在意伊耶娜不知何起的亲近,向她问道,“袭击瑟爱尔。也是你的指示么?”
“嗯,是的,”她即答道,“瑟爱尔很爱说一些人家听不懂的话,平衡什么的,历史进程什么的,还经常拿典法里的道理对我说教。明明担任的是[妹妹]却看不起人,说我没脑子没教养,可即使如此我也没想杀她的,只是想跟小薇一样关起来……究竟为什么,闹到这个地步了呢。”
她看向昏倒在地的恩希利亚,一瞬间,她的微笑变得很痛苦。
“详细的事,不妨去问问当事人吧。让她告诉您,瑟爱尔为什么会死。”
说着。外面传来了一种声响,尖叫声,此起彼伏。没有刀剑碰撞,纯粹的喊杀声和血肉的切割声,还有尸体倒地的动静。伊耶娜转头望去声音的来源,有些疑惑,但不足以让她撤下微笑。
“天光兵团。”圣告诉了她。而我在内心咒骂瓦尼斯总算知道看消息了。
时间在伊耶娜身上凝固了,她站在那,不知道在看着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切尘埃落定,在她脸上既不是遗憾,也没有不甘心,反而是释然,我看见她舒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不行呢。”她说,“我虽然不太会动脑筋,但是打架还是挺有自信的,结果还是搞砸了啊……”
“伊耶娜……”我呼唤着她,“瑟爱尔她……”
“我真的,不想杀她的,但好像现在说什么都是借口了。”她落寞的说,“大概是事故吧,毕竟瑟爱尔本来身子就弱,可能是绑架的过程中……”
“瑟爱尔她并没死。”
她不可思议地看向我,激动的想要露出微笑,但又紧张地等待我的下一句。此刻这句话若只是个玩笑,她就会活生生崩溃一般。
“瑟爱尔……妹妹她……没死?”
我点了点头。“没死。有人……帮助了她。”
“这样啊……她没死啊。”沉默降下,伊耶娜陷入自己的情绪中,“……太好了。”
魔法从她身上彻底退散,两手脱力地垂着,随后微笑着,淡然道:“我投降,”身体像散架一般,跪倒在地。
“恭喜您,保护了德萨克,又一次成为了英雄。”声音带着些许锐意,那是针对自己的自嘲,“您赢了。之后要如何处置我,嗯,都无所谓了。”
她彻底放弃了,选择了屈服,将自由舍弃。此刻,她成了我的囚犯。
“我得到了属于我的结局,但是,”她又一次看向恩希利亚,这一次在她赤红眼眸中的,是温柔。“她接下来要面对的是,背叛的代价,德萨克能保护好她么?报复和仇恨还在持续,她能从这段相互纠缠的锁链中解脱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在等待着徳萨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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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有完成任务确认古神是否复苏,但是多亏了您,他们三人还能继续在德萨克活跃。”
白衣修女又一次出现在了我眼前。这次,我终于能将她的形象与那个名字重叠在一起。
“巴莉她,很快就会去解开自己的心结,继续在军中守护着德萨克人民。卡洁在这次行动中表现出色,充分展现了德萨克人的高尚品德,之后也会受到表彰,荣获晋升吧。而恩希利亚,再也不用以谎言示人,能够正大光明的在德萨克生存了。伊耶娜她……想必会在被罢黜之后,以第五灾厄的身份关押进中央监狱吧。而薇诺奥拉之后,肯定也会继续为轮光大典操劳。”
听上去每个人都得到了善终,但瑟爱尔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喜悦。
“只是故事还没有结束,欢喜为时尚早。您应当守望的结局还没又浮现出全貌。”
她走向我。
“乌云。遮天蔽日,让人再也无法想象太阳模样的乌云,正在缓缓靠近。”她说,“还有留存之物,一切并非终幕,您应当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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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莉的心情沉重,就像胸口压着一块石头,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眨眼间就到了。
那道自然形成的壁障并没有为她敞开。她抽出佩剑,用侧面敲打自己的铠甲。
“我是亨尔的血亲!”巴莉喊道,“让他出来,或者给我让路,让我进去找他。”
经过一阵寂静的等待,屏障向两侧拉开,让出一条足够她骑行进入的道路。她骑行步入村落,感受到古神信徒惧怕的目光和纳狄丝人的不屑。
“亨尔!”巴莉大喊,“兄长,出来!”
“稍安勿躁!”一位老者从人群中出现。巴莉认出了他,他就是在古战场旁边的守路人,“稍安勿躁,我的孩子。我带你去见他。”
巴莉呼出一口气,收刀入鞘,从战马身上下来。那位老者领着巴莉来到亨尔的小屋,然后二人走了进去。村民们围在战马身边,保持一段距离,吟唱着安抚的旋律。
小屋内一片漆黑,古神信徒点了几盏蜡烛,光亮足够让巴莉看清屋子中央被布盖着的人。
“你的兄长。”那位老者说。
巴莉抽了一口凉气。她跪倒在地,想要努力控制住颤抖的双手,掀开布单,露出来的是她兄长苍白、冰冷的脸庞。他的脸上添了伤口、淤青,已经没了血色。
“你为什么回来?”老者问他。
“我回来,”巴莉的声音颤抖,“是为了让他告诉我,为什么把我和我的同伴们出卖了。”
“出卖?”老者的脸上泛起悲伤,“我的孩子,他没有出卖你。”
巴莉的目光落在那些伤口上,仔细看清每一处淤斑和裂口。
“你们离开没多久,那群人就来了,”老人说,“他们要求我们说出你们的去向。他拒绝了他们,而因为他的抵抗,他遭受了折磨。他们夺走了他的性命。”
巴莉几乎没听他说了什么。她感到咽喉哽咽,不同的情绪在碰撞。
她用手触碰兄长的脸。一滴泪水落下,打在亨尔的脸颊上。胸口的重压消失了,那块巨石被一股暖流化开。
“你可以留下,”老人试探地说,“我们这里欢迎亨尔的血亲。你可以在下次灵花盛开时找到他。”
“不,”巴莉摇了摇头,“他的灵魂已对我无牵无挂。”
老人后退一步,若有所悟地低下头。
“请帮我把他裹起来,”巴莉抓起布单,“我带他走。”
“你要带他去哪?”老人问道。
巴莉看了看老者,笑着说,“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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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洁在一座闪耀的神庙的台阶上苦苦等待。神庙门前矗立着的是一尊正义之女的雕像。斜阳勾勒出它面庞的剪影,在它俯下的头顶周围投下耀眼的光环。洁白的石像上闪着星星点点的金斑。长剑举在胸前。雕像头盔下的表情漠然、严峻,比任何人类都更完美。上百根蜡烛铺满了它脚下的基座。
卡洁将自己的剑斜靠在雕像基台边。这把剑是崭新的,之前的在与伊耶娜的战斗中坏了。正义之女是德萨克公理的象征,正直的德萨克人会得到她的庇佑,这个说法她从小听到大,因此她在石像面前感到一种没来由的安心。
一名白修女袍的年轻女子从神庙门中走了出来。
“来的真晚啊。”卡洁说。
她迈开腿,缓缓向卡洁走来。
“济世庭的修女永远都会为有需要的人停下脚步。今天来的时候多停了几次。”她开着玩笑。
“我被安排去交接特都林的特使,”卡洁说。“真是一刻也不得消停。”
“啊,”那位济世庭修女说。“是的。西北方沿海国家的人都狠粗俗呢,还喜欢开女性的玩笑。你上次就被他们气了个半死。”
“我干嘛?你在说什么?”卡洁问。
“别告诉我你忘了哈,”年轻的修女说道,“当时被派去特都林时,有个人夸你膘肥体壮。回国举办庆功会的时候,你酒喝多了,在那大喊──
[绝不能原谅,西北方那群乡巴佬,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让他们后悔说我胖!]
喊的贼大声,整个酒馆都听见了。”
“有这回事吗?”卡洁一脸疑惑。“我可不像你那么重视自己身材。”
“你们审判庭那个强度的战斗训练肯定瘦身啊。我们平时要背诵、抄写经文,一坐就是一天,屁股都坐大了,我们要是不重视身材,会给人民留下穿白衣服的修女个个都是胖妞的印象。”
卡洁被她不得体的抱怨逗笑了,但是注意到自己还在正义之女的雕像前,连忙克制住。
“总而言之,我不记得你说的那件事了,就算有,也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行行行,”白衣修女敷衍道,“所以今天去哪吃?新凯瑞的面,还是潘德维克的蛋糕?”
“都行,”她说,“我反正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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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法森林的一处黑暗中。
一个身着斗篷的女子,正在磨砺自己的刀刃。蜘蛛模样的刺青爬在她半张脸上。
树林不自然地摆动着,没有风,树叶却在沙沙作响。仿佛是某种凡人无从听见的声音,在向女子低语。
“啊,我已了然。”她说。
树林不再做声。留下黑暗和寂静,女子拿着武器站起,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
“乌云……要下雨了么。”女子自言自语道,“恩希利亚,挣扎是无用的。你的身体还记着,那我就会让你回忆起那份真实。其曰──”
[仇恨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