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种场景最多也就出现在想象中了，现实里几乎不可能实现。先不论神殿里的那个艾尔莉亚自己还能不能见到本体，学院里的这个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就算自己真的能完美地雕刻出她的容器，最后也很难得到她的灵魂。
那么……要交换吗？用自己的灵魂去和她交换？但他学习魔偶制造技术本来就是为了辅助战斗，这样做是不是反而有些本末倒置了呢？如果制作这个魔偶所付出的代价过于高昂，他肯定是不愿意将这个魔偶当作消耗品去用的，最后大概率还是会像卡缪尔这样把自己最完美的作品给供起来，那样就失去制作魔偶的意义了。
比起萝丝那种只能养眼的女仆，他反而更喜欢自己刚刚打败的这个，悍不畏死的同时还超级能打。只可惜，叶歌不可能参照着自己的模样去制造女仆魔偶，不然制造出来的魔偶肯定比这个要猛得多。到时候再对付那些棘手的boss时，他就能先派女仆魔偶顶上去了。
“你在考虑应该制造怎样的魔偶吗？”卡缪尔没有着急找萝丝来收拾这一地狼藉，反而是坐回到自己那张椅子上。
“嗯。”叶歌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期望卡缪尔能给他一些意见，“太弱的魔偶就算制造出来也没有意义，但强大的魔偶又太难制造，就算制造出来了也不舍得拿出去用。所以我在考虑要不要制作一些‘愚型’。”
“大多数魔偶师都会遇到这个问题，你不是第一个。”卡缪尔轻笑道，“愚型的事情先不谈，因为你也没办法去制作愚型。如果你是为了辅助战斗才制作魔偶，那就无需纠结容器是否完美，只要雕刻出一个形状，然后把自己的灵魂放进去就行了。等到你想雕刻一个属于自己的魔偶时，再将所有耐心放在她身上也不迟。”
“……说的也是。”叶歌反应过来，但又有些疑惑地看着卡缪尔，“不过，我这样做你不会生气吗？”
“你已经不是学徒了。大多数学生在学到你这个程度的时候就会选择出师，去创造自己的道路，定义自己的完美了。我之前对你那样严苛，只是因为你的基础还未牢靠，不能独立制造自己的魔偶而已。”卡缪尔摇了摇头，“每个人对‘完美’的定义都是不一样的，我无法以我的‘完美’去要求你的‘完美’，那样便相当于要毁了你的一切。”
“制作这种一次性的魔偶也算是完美吗？”叶歌想了想，继续问道。他忽然觉得，那些学生之所以离开卡缪尔倒也不全是因为受不了他的坏脾气——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吧。
“当然不算。但谁又知道真正的完美是什么呢？哪怕是我，也仅仅是依靠着不完美的手段窥见了完美的一角罢了。到头来，我对完美还是一无所知。”卡缪尔微微抬起头，望着挂在半空中的那些躯壳，突然开口道：“你已经去过那个房间了吧？”
虽然他是以疑问的句式说出这句话，但语气中没有丝毫疑惑，好似早已知道答案。
“二楼的那个房间吗？”叶歌试探道。
“那是艾尔莉亚的房间。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房间就消失不见了。当时我一直以为是我老了，替换的身体太多，以至于灵魂的记忆出现了错乱。但后来有一天，我再次见到她时才明白，原来那些记忆都是真的。”卡缪尔用手撑着脑袋，“我遗忘了很多事情，但也记起很多事情。在我不断杀死自己，替换更完美的躯壳时，这些记忆便会重新浮现出来。恐怕连那位也不会想到，世间竟有人会对亵渎死亡律法一事如此执着吧。”
“你分得清那两个人？”叶歌对卡缪尔的话已经信了八成。如果不是真的知道这些秘密的话，卡缪尔是不可能说出那个房间的存在的。在此世所有人的记忆中，那个房间就是“不存在”的，就连现在这个艾尔莉亚都不太可能记得那个房间的存在。
他猜测，当年艾尔莉亚大概率是抛弃了对满月的信仰，转而投靠了阴影与死亡之神的怀抱。不论是二楼那个被尘封的房间也好，大图书馆地下那个用来藏匿身体的房间也好，显然都是艾尔莉亚亲手布置出来的。但他始终想不通，艾尔莉亚到底是窥见了怎样的命运才会放弃自己坚持半生的信仰，转而逃离了卡杜拉。
“我怎么会看错呢。她身上并没有月亮的赐福，只是一具再普通不过的魔偶罢了。”卡缪尔嗤笑道，“我已经雕刻多少年的魔偶，见过的作品比天上的繁星还多，怎么可能会认错。只可惜，我从未有过机会好好地研究她，她也不敢轻易靠近我。要不是为了你的事情，恐怕她这辈子都不会再靠近我的大楼一步。”
“她是魔偶？”叶歌这次是真的愣住了，完全没想到会从卡缪尔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一下子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对方，“可是……她明明……”
此前叶歌一直以为艾尔莉亚只是一个普通的盗名者，甚至还有可能是满月女王的私生女，所以才得以继承艾尔莉亚的名字——但他唯独没想过那个女孩会是魔偶。怪不得这两个人会长得一模一样，怪不得区区一个盗名者也能够使用月光魔法。
“此世只有一具最完美的作品。那就是她。”卡缪尔轻声道，“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继承那个伟大的名字，以‘艾尔莉亚’之名存于世间。难道你没发现么，她只有在和你说话时才会表露出正常的情绪，在魔力不足时会显得格外呆滞，这些都是魔偶的特征。”
“但仅凭这些也不能证明她是魔偶吧？”叶歌抿了抿嘴，心中的许多疑惑一下子都得到了解答，但他还是想最后确认一下。
“对我们魔偶师来说，要验证一个魔偶到底是不是魔偶，不是有更简单的方法么？”卡缪尔没有再反驳，只是轻笑道。
“嗯……我会亲手去确认的。”叶歌确实知道那个方法。虽然他只是一个半吊子的魔偶师，但只要知道了其中的原理，大部分理论对他来说都是稍微动动脑子就能理解的东西。而且，能确认这点的方式实在太多了，卡缪尔没必要用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去骗他。
“我能记起的事情已经不多了。律法是绝对的，哪怕我已经以这样的方式逃过律法的惩戒，但终究不可能将这一切都记录下来。”卡缪尔摆了摆手，好似在赶叶歌走，“现在，学院里能够阻止她的就只有你了。希望你能够作出正确的选择。”
“什么意思？”叶歌没有听懂这句话。
“我唯独有愧于女王，所以不能让学院落入一具人偶之手。但命运对卡杜拉的子民而言是绝对的，历史上未曾发生的血月终将到来，所有人都不能幸免于难。卡杜拉即将迎来一场变革，她必须取缔女王成为卡杜拉的新王。”卡缪尔以极快的语速喃喃道，“去阻止她吧，叶歌。去阻止她吧，叶歌。去阻止她吧……”
再之后，卡缪尔便像是坏了一样，只会不断重复这句话了。不管叶歌再怎么问，他都说不出第二句话来。叶歌只好暂时放下心中疑惑，离开了卡缪尔的工坊。
当然，他还要先回二楼存一下档，然后再想办法潜入到大图书馆里，又或者是直接找到艾尔莉亚，看看她打算搞什么。反正现在叶歌有底气了，就算是艾尔莉亚突然翻脸要弄死他也不要紧。
当然，在离开之前叶歌还是好好探索了一遍卡缪尔的大楼，最后却失望地发现大楼里大部分房间都是上了锁的。唯一没上锁的居然是三楼的仓库，里面堆放了各种各样的材料。不过大部分材料他都认不出来是做什么用的，系统也没给出说明，唯一能够带走的居然是堆放在角落里几乎不要钱的“原型”——其实就是普通的圆木。
【魔偶原型】
【普通的木头，无需处理便可以雕刻出普通的魔偶容器，是制造魔偶最基础的材料】
【存放数量：98】
叶歌把看到的原型全部塞进背包里，几乎将卡缪尔的仓库清空了大半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反正以后大概率也不会再回来了，而且卡缪尔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小气的人，拿他几根木头作为毕业礼物应该也不过分吧？
但直到叶歌离开卡缪尔大楼，他也没有再见到那个弱气的红发女仆，不知道是藏到了哪里。
工坊里依旧是漆黑一片，絮絮叨叨的水晶质魔偶依旧重复着同一句话，令这幅场景看上去变得更加诡异。许久，工坊的大门才重新被谁打开，走进来的是另一位女仆。她并没有去看坐在椅子上的卡缪尔，仅仅是来到损坏的女仆魔偶旁边，缓缓跪下来，轻轻抚摸着魔偶那残破不堪的躯壳。
“真是过分啊……居然把魔偶伤成这样。”她轻声说着，好似与死去的魔偶产生了共情。但那并非是出于同情，反而是出于另一种说不出口的遗憾。当女仆确认过魔偶的伤势后，终于还是微微俯下身来，像是亲吻着女仆魔偶的躯壳，一口一口地将地上的魔偶吃掉。
最后，整个魔偶都被她吃了个干净，就连一点残渣都没剩下。享用完正餐以后，女仆才重新站起身，朝坏掉的卡缪尔走去，轻声对他道：“父亲，就这样放他走真的好吗？他还偷了我们那么多东西。”
“……”卡缪尔的魔偶张开口，停止了无休止境的复读。但他也没有对这句话作出任何回应，好像并没有听到女仆的话语。
“还不够……就这些还不够。我好想吃掉他的灵魂啊。但我好害怕他，他是我不能理解的东西。他能够杀死我。”女仆继续开口道。
“不要害怕，萝丝。”卡缪尔闭上眼睛，灵魂再次回到这具躯壳里，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女仆的脑袋，动作格外的温柔，“你是最接近完美的作品啊……除了你，我再也不可能作出第二具这样的作品了。我始终没有艾尔莉亚那样的勇气啊，她的确称得上是卡杜拉的公主。如果是她的话，承认她是新王又如何呢。可惜……人是不能完美的。”
“没关系的，父亲。”女仆有些亲昵地蹭了蹭卡缪尔的手，语气变得更加兴奋，“我会派上用场的。下次他再来这里，我一定不会害怕了。只要吃掉他的灵魂，我就能变得更加完美。那样的话，你也会对我更加满意了吧？”
“我对你一直都很满意。”卡缪尔笑起来，脑袋缓缓垂下去，身体也变得黯淡下来，“好了，把这里收拾一下吧。我得回去参加最终辩论了。”
“嗯。”女仆乖巧地点了点头，身边围绕起一层模糊的阴影。她便轻笑着躲进阴影里，再次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