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眼前视角从林间小路开阔起来:在月色清辉的照耀下,冰雪覆盖着凄凄荒草,白岩散落在陡峭的山坡上,如匕首尖峻的山峰犬牙交错,最高的直插入那一轮圆月。一条奔流的江河挂着些许冰凌从崖壁下汹涌而过,伴随而来的还有呼啸的北风。
这里是喀拉什山脉北境支脉,凌冽的北风和奔涌的江河在此南下,将在呓语之森被喀拉什主脉隔开,冷空气势头减弱,而江河分流形成罗拉河和拜尔河继续奔腾入海。
果然,非常之景常在险远,安德烈不由颔首。这次老执事巴鲁没有跟随,因为莱恩堡需要人和帝国方面交接矿石事宜,老执事是最佳人选,况且巴鲁年纪也大了,还是少折腾也好。
巴斯克纵马跟了上来,因为对河湾矿场这条路的熟悉,一路上他担任了向导的角色。“殿下,这里已经是传统高地的范围了,接下来我们要通过崖壁栈道,大概还有一个小时赶到矿场。”
安德烈点了点头,顺着巴斯克的指引,看到了那横亘于崖间的山路。
马蹄顺着切凿出的石梯攀延而上,发出轻声脆响。这里的山路都是前人在山崖间凿出,黑夜行进又值霜冻天气,寒霜在岩面肆无忌惮地生长,稍有不慎就有失足危险,队伍的速度明显放慢。
缪尔保持全程的缄默,巴斯克见状有意驱马退到他身边。
嗯?缪尔看着巴斯克跟进,心中不由生出迷惑。
这是想找茬?他下意识联想到了发生在河湾城街巷的冲突。
“别跟失了魂一样。”巴斯克看了他一眼,“这样子怎么报仇?如果被点小谣言就影响了状态,那我真怀疑你有什么问题。”
巴斯克说完就拍马而前,缪尔有点惊讶,对方语气听起来不怎么和善,但内容似乎是在……激励他?
“你俩现在境遇差不多。”卡拉跟了上来,像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他在弗林山道受到埋伏仅以身免,你同样在卫斯理酒馆孤身幸存,刚好没有其他活人可以证明你俩说的话……”
他顿了顿示意前方,缪尔看过去看见了安德烈的背影,卡拉接着道,不过把声音压低了。“加上奥修西德人对河湾颇有微词,子爵大人怀疑有内鬼放纵了野人袭击——关于你俩的故事差不多在城中流传几遍了。”
“一定是不怎么光彩的故事。”缪尔苦笑。
“背主求荣?纵恶行凶?杀人灭口?大体是这样的流程。不过我相信至少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们这种人要卖就得卖大的,卖给野人纯属脑袋有坑——啊,我不是说你,我是说编出这个故事的脑袋有坑。”卡拉拍了拍胸口,在缪尔眼里表现有些滑稽。
“我跟你可不是一种人。”缪尔接连摆手。
“啊,你是说你真是那样的人?”卡拉震惊。
“跟你说不清了……”缪尔扶额。没想到安慰自己的,一个是以前的对头,一个是以前他不怎么看得上的佣兵。
这奇怪的感觉怎么说得上来。
“我跟你说还好席恩队长担保你们,当时是怎样的情况来着,哦哦,席恩队长走进市政厅指着子爵的鼻子吼着说‘我自己带出的兵,我怎么不信任?’。不然现在你们就不在队伍里,而是在某处冰冷的水牢。”卡拉绘声绘色地说道,眉毛都扬了起来。
“这又是哪的故事吧?”缪尔感觉有些无语。席恩大叔就算要保自己,按照他的习惯,怎么可能会在市政厅吼子爵,还有河湾城哪来的水牢啊!
卡拉也不言明,就是嘿嘿作笑。
这家伙装疯卖傻,缪尔心想到。于是拍马加快了速度,不想再听对方扯淡。但卡拉意犹未尽,紧紧跟上。
安德烈看了他俩一眼,对于这种无纪律的行军心底多多少少生出了些许厌烦。
“肃静行军。”
安德烈金口一开,卡拉就得老老实实闭上嘴。
队伍行进到一处空地,看见不远处的山坡有一栋由切割白岩垒成的哨塔,这里是卫戍军的哨站。巴斯克勒马做出噤声手势,按照惯例这种哨站在晚间必须升起篝火,周边5公里要有骑兵巡逻。
但现在他们不但没看见巡逻的骑兵,哨塔也黑黝黝的矗立在夜色中,除了寒风吹过峰间、刮过荒草的稀疏声响,静得像没有碑铭的白色墓碑。
巴斯克下马靠着崖壁前进,众人皆有意下马放低声音,临到门口,巴斯克带头抽出腰间长剑,几个人眼神之间交流,快速冲入门后黑洞洞的世界。
貌似无人的哨塔里还真有些东西,巴斯克等人很快拖出来三个人。
苍白皮肤,脸上有青色瘢痕,这野人男女小孩一家三口被士兵粗暴的推出。女人颤抖着抱着小孩,男人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长官、我们、路过、饶命……”野人男子一边磕头一边用不流利的通用语说道。
巴斯克看着他们身穿着卫戍军的冬衣,脸色暗沉。
他一剑掀开男人身上松松垮垮的卫戍军冬衣,露出下面鞣制的鱼皮衣服,他一脚把野人男子踢翻。
“这里的其他人呢?”巴斯克怒目圆瞪,额头爆起青筋,他再揪起倒地的野人男子,流露出的目光犹如刀剑般锋利。
“长官,饶命。”野人男子艰涩地回答,女人和孩子把头埋在一起不敢说话。他赶忙从衣领掏出个木牌,献宝似的奉给巴斯克。
“这、看、我们……”他说话支支吾吾一点都不流利,手颤颤巍巍捧着这个牌子,仿佛巴斯克看了他的牌子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巴斯克看着这个由桦木制成的牌子不由冷笑,他当然知道这个牌子是什么意思。
在高地上卫戍军除了对敌对野人部落进行捣巢外,也和部分“友善”野人进行着交易,这些“友人”承担向导的职责,指引卫戍军捣巢,卫戍军则给予他们人身保障。
这个桦木牌就相当于卫戍军颁发的身份凭证,用随处可捡拾的桦木雕刻,上面还羞辱性地刻着“豚犬”一词。
友人?不过是闲暇时间的消遣罢了。
巴斯克一把拍掉野人手里的木牌,掌着他的头强制让他望向自己的妻儿。
“我问你,这里发生了什么?”巴斯克指示队友将女人和小孩拉开。
“长官、我们、对不起、饶命、不知道。”野人男惊慌地想冲向他的妻儿,嘴里始终重复着固定的单词,为了让他老实点,巴斯克不得不用手肘死死锁紧他的脖子。
男人挣扎的力气越大,巴斯克手肘施加的力量也越大,在一阵沉重喘息声后,野人男子归于平静。
“我特么,跟你们这群畜牲浪费什么时间呢?”巴斯克啐了一口,将野人男子尸体抛下。野人女子哭着叫嚷着听不懂的语言向男子尸体扑来。巴斯克对队友做个了收拾干净的手势,转身就走。
剑出鞘的金属之音和女人哀鸣、小孩哭泣的声音融为一体,一阵嘈杂后又复寂静。
“真难得,你没像三年前在矿场那样把我揍一顿。”巴斯克走到缪尔身边说道,月光照着他的侧脸,粗糙发黄的皮肤却透着一种疯色和冷静。
“他们其实不会说通用语,你问了也是白问。”缪尔没有直接回答他。“他们可能是过来偷过冬衣服的。”
“至少这一次你没反对我。”巴斯克咧着嘴笑道。
安德烈骑马从他们身前走过,神色不显,刚刚那一切仿佛是看了一场平淡的戏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