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庄老夫人的寿宴临近结束。

掩映在竹叶间的路灯撒下秋霜似的淡白光线,风声簌簌作响,祝完寿,大多数客人已经离开,姜浔和宁稚颜不紧不慢走在回梨花小院的路上。

“在想什么?”好不容易找到的大小姐边走边问道,“不喜欢这里?”

暗叹一声大小姐的敏锐,姜浔回答:“没想什么。”

他身上的衬衣盈了风,有些空荡,熟练地说起情话,“无论在哪里,只要能和大小姐在一起,我就很高兴。”

宁稚颜并没有被打动,漫不经心问道:“既然这么会说话,当初怎么会沦落到在天桥卖唱?”

姜浔表情一僵,大小姐明明知道自己是孤儿,却还问这样的问题,说明想听的并不是自己那套卖惨说辞。

这个问题大有深意,必须慎重回答。

往深处想了半晌,没想出什么深意,他强行镇定下来,说:“我所有的话,只是因为对大小姐情不自禁。”

“原来是天赋异禀,我还以为是熟能生巧呢。”大小姐不置可否。

“……”

熟能生巧是事实,对大小姐情不自禁也不是假话,姜浔神色未变,泰然自若,“阿宁,我也是遇见你之后才发现自己……”

“宁姐姐,姜浔!”

话还没说完,庄绵绵从身后叫住他们,快步走到两人身前,灿烂一笑。

姜浔看向她的目光不自觉带了些感激,庄绵绵疑惑地歪了歪头,没有多想,看向宁稚颜,问道:“宁姐姐,你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明天。”宁稚颜回答得十分简洁。

“你们不在这儿不多待几天吗?附近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你们都没去呢。”

少女言语热切,水润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宁稚颜,“比如说白沙古镇,吴林艺术馆,还有浮台山上的普渡寺。”

“在普渡寺求事业,求姻缘都可灵了,这几天寺里那棵五百年的玉兰花刚好开了,可好看了,我给你们当几天免费导游,我们一起去那儿看看好不好?”

“宁姐姐,好不好嘛?”少女可怜兮兮地撒娇。

宁稚颜脸上没什么表情,冰泠泠的眼瞳恍若两颗琉璃珠,轻飘飘看了眼姜浔,说:“好。”

“宁姐姐好不……诶?”

“好耶!”

反应过来宁稚颜说了什么,庄绵绵兴奋地挥了挥拳,看向一旁的姜浔。

自己也确实该去庙里拜拜了。

姜浔脸上笑意不减,表示没有异议,不过他向来以大小姐马首是瞻,也从不会提出反对意见。

除了喂大小姐吃蛋糕。

……

普渡寺位于距庄家别苑四十分钟路程的浮台山。

第二天,姜浔和宁稚颜、庄绵绵吃过早餐,从浮台山下花了一个半小时爬上山,终于站在杏黄色的寺门前时,已经是上午十一点。

寺里游人稀少,古木盘虬葱郁,殿宇规模不大,青黑的屋脊连成一线,格外清幽肃穆。三人走在沉郁的松树下,踩着星星点点的细碎光斑,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毗卢宝殿,观音楼,韦陀殿,药师佛塔,财神殿……

一路走过几座殿宇,不论里面供奉的是什么佛,跪在蒲团上时,姜浔都只求他们保佑宁稚颜能尽早爱上自己。

民以食为天,他拜得很虔诚。

出了财神殿,从门口那棵柿子树下走过,拾阶而上,来到一个小平台。

平台一侧长着庄绵绵说的那棵玉兰树,交错的褐色树枝上没有其他颜色,大朵大朵的雪色缀满枝头,开得紧凑又纯粹,玉兰树稍低一点的地方则系着许多红绳,在风里如火一般随风招摇,

“点翠多力引风长,点破银花玉雪香。”

少女仰头看着满树的玉兰花,笑意明媚,“宁姐姐,在这棵玉兰树下许愿很灵的,许完愿再挂上一根红绳,你许的愿望就一定能实现。”

“我没有需要许愿的事。”

宁稚颜淡然拒绝,身为山海市宁家的公主,她确实没有需要许愿的事。

庄绵绵退而求其次,看向一旁的少年,姜浔眨眨眼,笑意纯然,说:“我已经许完了,去哪儿拿红绳?”

庄绵绵显然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一愣,随即指了个方向,说:“那边。”

姜浔朝那边走去,拿了三根红绳回来,在一个小和尚的指引下,将红绳系在玉兰树枝上。

系好红绳走到大小姐身前,大小姐表情冷淡,“我说过,我不需要。”

“是我想替大小姐许的。”姜浔看着风中飘扬的红绳,语气轻柔,“希望大小姐身体健康,事事顺心。”

很朴素无华的祝福语,但从他口中说出来,总莫名让人为之心颤。

“你自己许的是什么?”宁稚颜问道。

“希望我十九岁生日快乐。”姜浔说得很随意。

“我知道了。”宁稚颜同样说得随意,问道:“之前在那些殿里,求的是什么?”

“说出来就不灵了。”他找了个老套的借口。

“你信这些?”大小姐颇为不屑。

“不信。”

姜浔勾了勾大小姐的指节,凑近几分,低声说:“我求佛祖保佑,让大小姐也能喜欢我,和我永远在一起。”

大小姐收回自己的手,深深看了他一会儿,说:“不要求一些不切实际的事。”

“只求这一次,以后不会了。”姜浔见好就收。

庄绵绵对着树下的红绳许完愿,回头看向两人,“宁姐姐,已经中午了,我们去吃素斋吧。”

烤麸,西葫芦丝,素烧鹅……

普渡寺内的素菜种类很多,但味道都一般——

姜浔通过大小姐的表情得出结论。

吃完素斋,大小姐给寺里捐了点香火钱,三人没有多待,往山下走去。

下山的路走得很悠闲,庄绵绵一身简单的素白长裙,轻快地跳在石板路上,两边半人高的竹篱外是郁郁葱葱的竹林,风在竹海中穿行,竹叶摇曳,沙沙作响。

“天色好像有点暗?”跳下一级石阶,庄绵绵看着地面喃喃自语。

青石板上溅开一滴水珠,姜浔停下脚步,抬起头,竹叶间隙,铅灰色的天空被割裂,晦暗得仿佛一幅落笔极重的水墨画。

“阿宁,下雨了。”

话音刚落,一道明亮的闪电划破视野,伴随炸开的闷雷,豆大的雨滴霎时砸下来,竹叶被打得啪嗒作响,山中的雨声如海浪般阵阵回响。

道路一侧的泥水奔腾向下,三人甚至还没来得及找地方避雨,就已经淋得浑身湿透。

姜浔抬起手,看着指尖滴落的银线,叹了口气。

拜佛,好像不能转运。

“宁姐姐。”

庄绵绵徒然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提高声音,说:“这里离山下还远,也不好回庙里避雨,但我有个姥姥住在这附近,我们先去那儿避避雨吧。”

“嗯。”

宁稚颜眼睫上凝着雨水,湿漉漉的发丝也不停滴着水,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却莫名多了些平易近人的生动。

姜浔抿唇笑了笑,跟在大小姐身后,三人向庄绵绵的姥姥家走去。

十分钟后,他们停在一栋中式传统小院前。

这栋建筑不在上山的路上,位于半山腰以下的背阴处,被茂密的竹林掩映得虚虚实实,升腾起的雨雾中,只有二楼亮着一盏灯,朦胧不清,寂静得近乎诡异。

不自觉想起曾经看过的几部恐怖片,姜浔不动声色退到宁稚颜身后,有些紧张地看向敲门的庄绵绵。

“姥姥,我是绵绵。”雨声太大,庄绵绵敲得很用力,“姥姥,给我开下门好吗?”

没有人开门,等了一会儿,姜浔正替大小姐暖手时,一位老人撑着伞出来,看见门外浑身湿透的庄绵绵,诧异问道:“绵绵,你怎么淋成了这样?”

“姥姥,我们去寺里玩,下山的时候突然下了雨,我们没带伞,所以只能先来您这儿避避雨。”庄绵绵湿漉漉的发丝贴在皮肤上,笑容被洗得干净又冷冽。

老人稍稍抬高手里的伞,看向她身后站着的两人。

“婆婆,您好。”

姜浔对着老人微笑问好,宁稚颜则不着痕迹地点了下头以示尊重。

山里的雨骤然大起来,老人见状,在门内退后一步,说:“先进来吧。”

庄绵绵迫不及待推门进去,姜浔跟在宁稚颜身后一同走进去,迈过门槛时,他抬头看向从晦暗天空坠落的,无边无际的雨滴。

这场雨,下得有些不合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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