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有见习牧师考核，神学院那边有一批毕业学生会过来参加考试，你来的时候注意点。”枢机主教纽伦斯给布莱特发的通讯讲得挺含糊，布莱特却明白他的意思。

神殿对外宣称天灾魔女在围剿行动中已确认死亡。

而只有神殿的教会高层和部分教会执行人员才知道卡特丽娜的真实情况。

教会高层包括三位枢机主教和一位教皇，而底下的牧师都是分类从属于三位枢机主教的。再下面的职位划分，布莱特就不知道了 。

因为他是直属于教皇的牧师。

他可以理解高层对这件事情的处理方式，毕竟天灾魔女没死并且对大陆各地造成黑魔法污染这种情况，一旦传出必然会造成舆论上的动荡。

只是……布莱特看着和自己保持距离的卡特丽娜，还有好些东西没有搞清楚。

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卡特丽娜见面是在五年前，那时候天灾魔女的恶名已经传播开来了。

她对黑魔法的控制令人恐惧，她所到之处皆是人间炼狱。

布莱特本以为传闻有所夸大，直到他见到卡特丽娜本人，他才知道，传闻还是太保守了。

天灾魔女卡特丽娜的恐怖比起传闻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笑得张扬，明艳的金发染满了污浊的黑魔素，她微微抬手，四散逃亡的人们便被黑魔素侵染，化为可怖的堕兽。

每个人体内天生就有黑白两种魔素，普通人体内的魔素微乎其微，而术士体内魔素含量多到足够他们学习法术。

但是包括术士在内的一般人体内，都是白魔素比重大于黑魔素的，或者是根本没有黑魔素。但凡黑魔素比重与白魔素相等，或是高于白魔素，那么这个人的理智乃至精神都会被侵蚀，这种现象称为魔素失衡。

人体内的魔素失衡现象可以通过牧师或者术士的普通光元素魔法进行调节。普通人出现魔素失衡现象，如果不及时调节，便会变化成为堕兽；而会使用魔法的术士则因为精神力较高，能够勉强控制自己的形态，但长此以往下去，术士终将被侵蚀直至精神崩溃。

卡特丽娜的情况被教会初步判定为魔素失衡，在她十四岁那年，她亲手杀害了自己的老师亚瑟夫·特瑞斯后逃离勒克利亚斯，教会对她发起了通缉。

长达十二年的通缉并没有成功抓到卡特丽娜，漫长的逃亡生活却让她有机会在大陆上埋下了黑色的种子。

布莱特第一次见到卡特丽娜时还只是一个正在执行任务的四星牧师，他跟随教会的队伍前往已经被卡特丽娜污染过的村落进行救治，却没曾想居然在中途遇上了卡特丽娜。

或许是黑魔素的侵蚀让她的魔力无限强大，一支有两名五星牧师和三名五星术士的精英小队居然被她打得四散开来。

卡特丽娜没有下杀手，她或许不想再惹上什么事端，摆脱了这支小队的拖延战便消失了。

除了带队的五星牧师受了重伤，其余的成员均为轻伤，也包括在队伍里面的布莱特。

布莱特和卡特丽娜没有过正面交锋，他对卡特丽娜的印象也仅仅停留在那时候。

而现在，那个邪恶恐怖的天灾魔女此时把自己裹在宽大的斗篷里，小心翼翼地踩着布莱特的脚印跟在他身后。

她揪着自己的袖子，低头一声不吭地看着地板，她绷直的脊背反应出她的紧张。

许是晌午，通向审判厅的路并没有什么人，安静的走道上只有他俩的脚步声，还有卡特丽娜脚镣摩擦地面的声音。

布莱特环视了一下四周，出于习惯他观察了一下环境，却见得迎面走来一人，那人穿着暗红色的教服，高颧骨，鼻梁高挺，神情倨傲。

他是三位枢机主教的其中一位艾罗徳斯。

“这不是我们亲爱的大牧师罗尔阁下吗？”艾罗徳斯微抬下巴，他挑衅的目光在布莱特身上游走，最后落在了布莱特身后的卡特丽娜身上。刹那间，艾罗徳斯的脸色变得苍白。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布莱特偏偏头，他不明白为什么纽伦斯下发的通知文书，艾罗徳斯却不知道。

“纽伦斯干的？”纽伦斯的名字被艾罗徳斯咬得极重，他冷哼了一声，“多此一举，要我说，这种肮脏的东西还是尽快处刑为好。”

布莱特没有说话，他知道艾罗徳斯这人喜欢阴阳怪气，而且他和纽伦斯的关系也并不好。布莱特无意卷入他们枢机主教之间的斗争当中，他微微弯了弯腰，出于礼节地行了个礼。

卡特丽娜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俩，稍微向后靠了靠，躲在布莱特身后。

艾罗徳斯锐利的眼光在卡特丽娜身上转了转，又移回到布莱特这边来，他皱着眉头，用一种嫌恶的眼神看着他们，然后大踏步离开，似乎想与他们拉开距离。

擦身而过之际，布莱特听到艾罗徳斯狠狠地骂了句：“晦气。”

布莱特理了理袖子，面色如常地挺直腰板。

“跟上我。”他对卡特丽娜说道。

布莱特经常遭遇这些，与其说是习惯了，倒不如说在意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无意义的。

卡特丽娜打了一个激灵，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吓的，慌忙点点头。

一打开审判厅的门，布莱特就被最高座位上的那个身影所吸引了。

“您怎么来了？”他询问着，一边轻轻地推了一把卡特丽娜，让她站在审判厅的正中央。

卡特丽娜抬头看去，高座上坐着一个穿着长袍的男人，看上去约摸五六十岁，留着一头浅金色的短发，身材高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略显消瘦。注意到卡特丽娜的目光，他对着卡特丽娜温和地笑了笑，好看的蓝色眼睛闪了闪。

卡特丽娜微微向后挪动脚步，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

“让你带她过来这个命令本来就是我下的。”教皇维克多·罗尔摸着下巴，他上下打量着布莱特，“你好像有点瘦了。”

“我以为你们让我带她来接受制裁。”没有理会教皇的寒暄，布莱特瞥见站在一边等候的纽伦斯，微微皱了皱眉头。

“你先下去，”教皇对纽伦斯枢机招手道，“叫两个修女过来照顾一下卡特丽娜，我有话要对布莱特说。”

纽伦斯微微弯腰表示遵命，走到卡特丽娜跟前，伸出手说道：“跟我走吧。”

卡特丽娜瑟缩了一下，看着笑容温柔的纽伦斯，又看了看一脸冷淡的布莱特，小心翼翼地把手递过去。

“让她和修女待在一起没问题吗？”布莱特等二人都离开之后，指尖微抬，审判厅的大门合上了。

“没关系的，她现在是无害的。”教皇面色如常，嘴角还挂着一抹笑意，“倒是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没有，”布莱特冷漠地摇了摇头，“您最好快点和我交代前因后果。”

话语刚落，教皇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布莱特，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教皇从他的座位上站了起来，手中飘浮起了一黑一白两个晶块，“在那之前，你最好先看看这个。”

“这是……”布莱特伸手，两个晶块轻巧地落在他的掌心。

而后，两个晶块在他的掌心消失不见，随之在他脑中出现的是两段不属于他的记忆。

“听得到吗，教会的家伙们？”并不熟悉的女声传进布莱特的脑子里，随后便是卡特丽娜的脸庞浮现在他脑海中。

这时卡特丽娜是她本应有的样子，金色的卷发蹭着她白皙的脸颊，成熟的样貌显然就是先前的那个稚嫩的小女孩长大的模样。

“我知道不久后你们就会来找我，所以我会预先在诺亚之塔里留下了这个留影晶块，”她抬起指尖，发着光的黑色晶块表明它现在正在记录卡特丽娜的影像。

“离亚瑟夫老师去世已经过了十二年了，你们猜猜我这十二年里干了什么？”

像是预兆什么一般，她突然抓扯住头发，癫狂地痴笑起来。“我在这片大陆的各个地方都留下了我未启动的法阵，如果你们抓到我——”

她双手掩面，红宝石色的瞳孔透过指缝向外窥伺着，沾着污浊气息的黑魔素在其间流转。

“我的亡灵小鸟们会带着我的魔元素飞向它们，我的法阵将会全部启动，我会将整片大陆都吞噬殆尽！”她撕扯着嗓子，尖笑声几乎要刺穿布莱特的耳朵。

突然间，她又松开了双手，眼角微微一弯，摆出一副文静的笑容，她的情绪转变得如此之快，仿佛刚才那个精神状态失常的魔女并不是她。

“你们不会从我口中得到解决方法的，那时启动魔法的我应该已经失去了有关记忆吧，”卡特丽娜歪了歪脑袋，把蓬松的金发拨到后面，“你们不会找到解决方法的……”她的眼神突然暗淡了下来，那一瞬间的悲伤情绪被布莱特捕捉到了。

但那一瞬间的悲伤随之破碎在她的尖啸声中。“全都毁灭吧！带着我的诅咒消失吧！”

“伟大的光之女神也一定希望看到这些吧，看着她的信徒们在黑色污泥中沉浮，真是……

她会出现拯救你们吗？

你们这群可笑肮脏的信徒！……”

布莱特闭上了眼睛。

留影晶块的效果越到后面越不稳定，不知道是因为卡特丽娜受到的侵蚀越发严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单从这段影像看，确实可以肯定卡特丽娜的癫狂是魔素失衡所造成的，但是布莱特心底的怪异感越发浓烈。

他调动了另一段影像。

这段记忆的模模糊糊，布莱特又往其中输了一把魔力，才勉强看得清画面。

这是……诺亚之塔？看到影像中的环境，布莱特不由得站直了起来。

画面里有两个人，瘦削的男人躺在床上，他的眼睛被乱糟糟的头发遮挡，布莱特看不清楚，但是另一个人却很容易被认出来——和他带回来的少女拥有一样的面容，就是十四岁的卡特丽娜。

她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左腕，另一只手举着一把银色的匕首。

“我……不能……”她好像说了什么，但是嘈杂的声音掩盖了她的话。

“卡……娜，相信……”躺在床上的男人说道，但还是听不分明。

布莱特看到那男人吃力地直起身来，轻轻地抱住卡特丽娜。

他微微靠近女孩耳边，嘴唇一张一合，好像说了些什么。

随后，鲜血飞溅。

那男人倒下了。

卡特丽娜的脸上粘上了鲜红的血液，匕首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伸出双手，捂面痛哭起来。

“……！！”她似乎在嘶喊着什么，但是布莱特已经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突然卡特丽娜的胸口处涌出了一团黑气，黑气翻滚着，逐渐扩散开来。

“这是……”布莱特的注意力被吸引了，他仔细地关注着那团黑气。

是黑魔素侵蚀，却又不太一样……浓度太大了……他暗暗分析着。

他想得入神，以至于在记忆放映结束好久，才睁开眼睛回到现实。

“有什么想法？”教皇坐在高座上静静地注视着他，显然已经等他好一会了。

“这件事情不简单，后面这段影像是哪里来的？”布莱特抬头看向教皇。

“都是卡特丽娜留下的，”教皇向后靠了靠，疲惫道，“在她发动大魔法之后，有一只亡灵鸟专门往神殿飞过来，被劫断后留下了这两个影像 ”

“教皇冕下，事情已经发生十二年了。”布莱特平日里懒散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起来。

“如果当初有人及时制止……您应该知道这十二年她造成了多少伤害吧？”

教皇仰头，光线从彩色方窗打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模糊的影子，“亚瑟夫曾经和我说过，如果有一天他离开了，他会把卡特丽娜托付给我，可我却没有照顾好她。”

“布莱特，我……我们都已经尽力了。”

布莱特沉默了，他知道教皇和亚瑟夫曾经是极好的朋友。

“而我现在的时间也不多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布莱特……”他突然看向布莱特，眼中希冀的光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教皇冕下，”布莱特打断他的话，轻轻摇了摇头，“我会是神殿的鹰犬，我会是您最锐利的刀，但我唯独不会同意……”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唯独不会同意继承您的位置。”

“你还是放不下你的过去。”

“我永远感激您赐予我的二次生命，我的灵魂也始终为神殿，为您而燃烧……”布莱特单膝跪地，用一种虔诚而又卑微的姿态，“正因如此，我不会做任何对教会有害的事情。”

审判厅内一片寂静，久久，教皇的叹息声才回响起来。

“罢了，当务之急是解决卡特丽娜的问题……”他有些遗憾，“我本想继位给你，让你拥有足够的权限调查这件事。”

“您只需要将魔女的监视权交给我，”布莱特垂眼，看着地板上色彩斑斓的地毯，“我去观星室看过了，现在她布下的法阵还没有打开，我需要带着她去那些地方，用她的魔力气息和我体内的白魔素清除那些法阵。”

“我知道您叫我来的意思，”他的语气坚定，“这件事只有我能做，不仅仅因为我的天赋，还有我的身份。”

教皇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描摹着布莱特的身影。

布莱特是这一届神职人员中体内白魔素占比最大的一位牧师，换句话说，他天生就是成为牧师的料，连教皇自己都没想到，随手救下来的一个孩子居然有如此强大的天赋。

而卡特丽娜……

“现在对布莱特·罗尔下达紧急命令，”他抬手，代表教皇权利的权杖出现在他手上，教皇维克多·罗尔用权杖轻轻敲击地面，“带着卡特丽娜去关闭她在大陆各地布下的黑魔法阵。”

“谨遵您的旨意。”

“你……”教皇张了张嘴，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一定要在确保你自己安全的情况下……”

“我知道的，”布莱特背对着教皇，他微微回头，背光之下维克多看不清他的表情，“谢谢您的关心，父亲。”

伴随着审判厅大门重重的关上，教皇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