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左右,夏然回到家,车就停在楼下。

超市的今天关门有点早,小区里的夜灯大多够亮,黑色的小车停上后,蚊虫仿佛成为了这条空道的主人,绕着高挂的半旧路灯旁徘徊,时不时还有几只体型大些的飞虫往灯罩上撞。

“谢谢。”

“别客气。”

夏然从车挂上拿好东西下车,清新的空气,把还残留在鼻腔里的怪味冲走。温沁坐在驾驶位上,手还把着车盘,眼睛渗着根根红丝,被风一吹,眼泪便在干涩的眼里润开。

她扭头看向夏然,手里拎着东西的小孩,微风拂开发丝,那双纯柔的眼眸微眯起来,微弯的嘴角似乎还挂着“小孩到家”的那种笑。

她想到自己还要开大半个钟头的车回去,累得布上红血丝的眼睛,干痒难耐。

我今晚能留下来休息一下吗?

温沁望着楼层上四处亮起的灯,莫名地想问这么一句。

“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好。”温沁揉动着泛红的眼睛,目视前方。

“你路上小心。”

“行。”温沁累得不想多说话,待打好引擎,才后知后觉提醒道,“派过来的人很快就到了,我等下短信通知你,记得注意一下。”

“好……”

风摇动树的杂音混引擎的振响中,夏然的回应声也变得极微弱。

温沁权当他听见了,调好头后,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夏然没坐电梯,走着装上声控灯的楼梯上楼,敲响被反锁的大门:“我回来了。”

正在沙发上坐着的芽芽蹦起来,冲到门外先用猫眼看了一眼,才肯放人进来。

她主动拎过夏然手上的东西,放到餐厅,也不先问他有没有买棉花糖,而是主动打听起母亲的事。

夏然照实讲了,芽芽脸上略带兴奋的表情,反而蒙上了一层失落的滤镜:“也就是说,她没有讲具体的时间?”

“刚才不是说了吗?就明天……”

“我说具体的答复时间。”

“……”

这还真没问,而且,这调查的具体时间谁能敲定?再者说,自己是请人家帮忙做事,又不是顶头的上司,给人家定日子很不妥当。

“谢谢哥哥……”芽芽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柔声细语地跟他道了谢,接着打开饭盒盖子,“先吃东西吧,都忙一天了。”

“好。”

芽芽拆开自己的棉花糖,一面吃饭一面往嘴里塞面,好像一天都没吃过饭似的。

“你今天没有吃饭吗芽芽?”

“吃了,中午自己煮了面条。”

芽芽把嘴里的东西吞进去后,又往棉花糖咬了一口,软润的棉花糖像是空气般陷进嘴里,嘴里只感到丝丝甜味:“话说回来……哥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好吗?”

夏然唇边刚碰到面条,听到这句奇怪的话:“天天给你吃面条也叫好吗?”

芽芽激动得手里的棉花糖都晃了晃,肯定道:“好!”

好个锤子……

她这几天吃面吃重快要反胃了…但起码有得吃不是?

结合起来看,夏然这个自动上门认亲的哥哥,优点就很多了。

本来就穷,又明知道自己身上有麻烦,但还是坚持收留自己,尽心尽力地帮自己办事,就是从那天差点闯进来的女孩子来猜,私生活可能有些不太检点。

但有一点至关重要——他似乎没有任何动机,自己没财,他又不贪色……

真的会有人因为一个名字替人赴汤蹈火到这种地步吗?

“哥……”

“嗯?”夏然应和着,咬了一口面条进嘴里。

“如果说,我真不是你养父的女儿,你还会帮我吗?”

夏然嚼巴嚼巴嘴里的粉团,思虑片刻后道:“这很难说……但正常来讲——不会。”

“那你怎么确定我……”

“哦!对了。”

夏然忽然想起来这些日子还没给她看生父的照片,忙打断她,点开手机里的云相册,递到她面前:“你看,这个就是你爸……”

芽芽接过手机,只见崭新的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黑瘦的男人躺在病床上,一头短发,几乎跟头底下的枕头一样白,相较之下,尤显得那张刻印着皱纹的脸黝黑。

讲真,芽芽并不喜欢,甚至觉得有点丑……

“他是生病了吗?”

“对,他在我高考前一年前走的,守了大半辈子林,身体不行了,各种风湿痛关节炎,熬不住。”

芽芽把手机递回给他,从棉花里扯下来一块塞进嘴里,顿时感觉嘴里的糖好像也不怎么甜了。

“他和我一点也不像……”芽芽低着头吃面,冷不丁地突然冒出这话。

“你可能和妈妈比较像吧。”

“我是说——”芽芽一时激动,却又突然住了口。

她想暗示:自己可能真不是照片里那人的女儿呢?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点蠢……既然他单方面认定,而且对自己这么好,干嘛自己非要钻这个牛角尖找不痛快?

现在有吃有住挺好的……

可如果有一天…他知道自己跟他没任何关系之后,会不会……

“嗯?”夏然把一次性筷子放回盒子里,重新盖上,在包装袋提耳上打了个结,“想说什么?”

芽芽用筷子捣鼓着碗里的面,暂时把照片里的那个病人当作自己父亲,幽幽开口问:“他当初为什么不跟妈妈一起走?”

“……”

夏然一时无语。

其实,关于这个故事的版本,村里边主流两种说法。

一种是关于他妈妈,说借口是出去打工为了孩子,但实际上,是跟上村跑货车发财了的王二跑了。

另一种则直指孩子的身世,说是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老爹的,他纯粹就是接盘,所以才没想跟去……

把村里的流言总结起来:老爹肯定是戴绿帽子了;女的就不是个好东西。

夏然自然是比较相信最后一种,如果孩子确实是他亲生的,那老爹完全没理由为了别人的一片森林,放弃一棵能说会跑的大树啊……

而且活着十几年都没去找,偏偏挂点之后才把这当作遗言说。

很纯粹的推锅行为,也许是人要走了,回想起来忽然又觉得当年那孩子是自己种之类的……反正也不用他操心了,就当作遗言吩咐下来呗。

可这些话,能跟芽芽说吗?

“唉~”

夏然轻叹,眼神低落:“老爹他…因为有血癌,因为不想拖累你们母女俩才不跟着的……哎,他又舍不得去看病,就这么拖着,后面又引出了一身的小病,他想要是跟着你们,非但帮不上忙,到头还得拖累你们母女俩。”

“哦。”

芽芽挑了一口面条,张嘴吸溜一下。

逻辑不通,狗血且经不起推敲的烂俗借口。

身患重病还能拖到你高考前两年才去世?

但没关系,她本来也对这位“生父”好奇心不大。

夏然偷偷瞧着她,面无表情地一口糖一口面……

是信了吧?

但这么蹩脚的借口——反正有人对我这么说,我是不信的。

不管怎么说,多多少少在女儿面前保全老爹仅剩的尊严了!

虽然……可能……这女儿不是他亲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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