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来自生命中那些重要的人,他们的影子扎根在旧时光,笑容不知去了何方。

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有点想不起来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多久了?十多年了吧,记不太清了,总之称不上年轻了,关于家乡的事愈发记不清了,不过这边的事也没记得太多。

我照着镜子,看着自己疏于打理的胡子,杂乱的头发。经常有人说我邋遢,至于哪些人说的我也同样记不太清了,但是记得谁说过我身边没人照顾生活就不能自理,让我赶紧结个婚。如今我已经把婚结了,有好几个漂亮老婆围着自己转,确实舒适了,生活也有盼头了,有奋斗的目标和理由了。

可当初说这句话的人却想不起来是谁了,连在他面前炫耀都成了奢侈。

“好痛苦。”我的声音微弱,即使在自己耳朵里也显得非常可怜。

我听见房间外地砖的脚步声,听着它渐渐靠近,再听着它渐渐走远,只是路过罢了。我从床上转了个身,站在床边待命的是阿黎什,今天轮到她侍奉我。

“还不打算起来吃午饭么?”她说。

我把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了。“今天太冷,让我再睡会。”

阿黎什的通讯亮了一下,不知是谁发来的信息,大抵是哀叹天吧,她们经常讨论专业的科学实验。

“值班会不会很无聊,”我试探道。

我从被子伸出手,在铝箔上捡起一块午餐肉。“虽说是侍奉我,但平时也没什么让你做的,这会不会让你坐立难安,因太闲了而心神不定。”

呃。一时间好多话想说。控制不住地想和她说话,我深吸一口气,想说得更明白一些。

“阿黎什──”

“典狱长,”她打断了我。“都一样的。”

“是么?不再想一个人待着了么。”我说。

她的通讯又震了一下。她没有看消息,而是直接关掉了。“一个人待着挺好,但偶尔一天和人待在一起也无所谓。而且我还没和你道歉,昨天吓到你了。”

“没事,我习惯被枪指着了。”

“是么。”她笑了,“你也不容易,”随后声音立马变得严肃。“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的,这些天想了想,你给了我承诺,我应该也给你些承诺,所以我想说,只要你不放弃我,我就不会离开你。”

我点点头。她认真的语气背后还藏着更多东西,像是一种来自她的痛苦。

“现在觉得这里怎么样?”我问。

“挺好的,”她说,“没有太过亲切也没太过疏远,互相给对方预留自由生活的空间。嗯,该说是距离把控的很好么。”

也许是习惯孤独了吧,能够忍受、拥抱孤独,所以也能理解他人的孤独。

“约尔德虽然很想照顾我,但又怕打扰到我,所以都是每次来我房间打扫卫生的时候说几句;朵洛丽丝会向我点头致意,圣偶尔会说些关心的问候,哀叹天经常找我帮忙,应该也是怕我无聊。”

看起来阿黎什现在才是有太多话想说。

“喜欢上这了么?”

阿黎什犹豫了一会儿,开口要说什么,但被进到房间的约尔德打断了,她欣喜若狂地抱一团色调柔和的织物和缎带走进来。她分别给阿黎什和我手里塞进一团白色的短毛法兰绒

“这是你们俩的,”她像小鸟一样唱道,然后又兴奋着走出房间。

“约尔德,”我对着她的背影叫道。“这是什么啊?”

阿黎什把手里那团东西展开,拎起来,仔细查看约尔德的手艺。

“我大概知道了,”她淡漠着说。“哀叹天和我说过她想办一个睡衣派对。”

“真的吗?”

“嗯,是啊。”她冷淡的神情多了一抹特殊的俏皮,“我还挺好奇她绑两个麻花辫再戴个眼镜是什么样的。”

────

结果到了晚上。

“睡衣派对要干什么来着?”穿着独眼母鸡造型的连体睡衣的哀叹天这样说道。“虽然一时兴起拜托约尔德做了睡衣,但是具体要做怎么办,完全不了解呢。”

那就别办啊。我也换上了棕熊睡衣,躺在房间的沙发上。

“难道不就是聊聊天,然后丢枕头么。”换上黑猫毛绒睡衣的阿黎什,正慵懒地靠在转角沙发的侧边。我的脚正靠在她的腿上。

“听起来不适合我们呢,”朵洛丽丝说,她正照着镜子打量自己的粉兔睡衣。“这身衣服也不适合。”

“诶?”约尔德慌了神,支支吾吾的,“是,是做的太小了么,还是,还是哪里穿着不舒服?”

朵洛丽丝透过镜子,看着鸭子坐在毯子上的约尔德,宽松的独角兽玩偶睡衣也被她胸前的巨物撑的紧致。

“和那些没关系。”她解释道。“只是这一身不显身材,不好诱惑典狱长。”

本来睡衣派对也不是让你诱惑我的。

“怎么只有我的睡衣不一样。”圣娇小的身体仅穿着一件轻飘飘的吊带睡衣,甚至还有些过大,导致一不注意肩带就会滑落。

“这不挺可爱的嘛,典狱长就喜欢这种透透的睡衣。”哀叹天在诽谤我。但也确实挺可爱的,别是配上圣不悦的小脸,感觉某种性癖要被开发出来了。

“抱歉啊圣,你的那件本来做好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找不到了。要不!我这身给你吧。”约尔德满脸歉意的向她赔罪。圣看着将睡衣撑变形的巨物,叹了一口气同约尔德鸭子坐在毯子上。

“算了,就这样吧,”她无奈道,“所以该干些什么?又是真心话大冒险?”

“该怎么做好呢?”派对的主持人一点用没有。“要么先喝点酒,把身体交给本能吧。”她可真会出主意。“在座的各位都成年了吧。”

她在问什么废话。“这里只有你未成年。”我说。

“十七岁在这个世界已经足够成熟了。”她说着就开始往杯子里倒酒了,她避开了纳狄丝和北方部落的烈酒,从德萨克的葡萄酒开始尝试。

她轻轻摇晃酒杯,举到唇边,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怎么停住了。”我问。

“突然想起来,”她眨巴眼,“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喝酒,需要什么事先准备么,摆个手势祷告一下啥的?”

“举杯,然后喝,没了。”圣说。

“那。那圣妹妹,陪姐姐碰一杯呗,第一次喝酒一个人喝怪没意思的。”

她是不是怕了。圣估计也这么想,无奈地给自己倒上一杯纳狄丝血河。这种酒的味道和大多纳狄丝人的死法一样。轰轰烈烈。

“来,干杯。”两个酒杯像同时低头的俩人,在碰到彼此的瞬间弹起。

圣一饮而尽,一滴都没流出来,也没有任何反应,宛如喝水。哀叹天自然没她这么豪迈,仅仅是小啜一口。

然后就倒了。

“哈。”朵洛丽丝干笑一声,“一杯倒。我还以为只是个传说。”

约尔德摇了摇睡死过去的哀叹天,她已满脸通红不省人事,酒杯也洒在桌上。阿黎什正准备从沙发起身去擦,却被圣制止。

“我来吧,”她眼眸一闪,酒水闪着灵光在空中挑出杂质并凝结成团,随后像果冻一样挤入杯子再重新化作了液体。完事后,她说道,“主持人不胜酒力睡着了,现在该怎么办。”

“继续咯,开都开了,”而且我看约尔德也期待的,不想让她失望。“先聊会天吧,说不定哀叹天一会儿就醒了。”

“那该聊些什么。”阿黎什问。没人回答,尴尬的气氛在沉默中蔓延,阿黎什靠在沙发用手抵着头,朵洛丽丝坐在一盘拿叉子吃着约尔德的下酒菜,圣在闭目眼神,约尔德坐立难安。

而我呢,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和以前冒险的同伴聊天时基本放的很开,北方冷牙部落的一位狂战士每到一个地方就会谈论当地女性的长相,身高和北方女人比起来怎么怎么样,在床上的说话方式哪里让他不爽,行为举止哪里让他不理解。而这个时候队伍里的牛头人总是会怀念起家乡的母牛(雌性牛头人)。从隍岱漂洋过海来历练的小僧侣和另一位女法师在这个话题下每次都会面红耳赤,然后瓦尼斯就会狠狠的嘲笑她们。

而我呢,我在一旁偶尔接几句话,大部分时候,我都是在欣赏着他们的热闹,沉默的不止我一个,还有来自南方雨林一名年长的狩猎者和特都林的赏金猎人。

如果当初多说些话,多和他们聊聊,学一点嘴皮子功夫,现在气氛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尴尬了。得找点话题啊。

我收回靠在阿黎什腿上的脚,坐在了沙发边上。

“在我冒险的时候,发生过这样一件事,”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了我。“队伍中的女性说我们之中一些人太过浮躁,给了我们一套隍岱人静修的方式,于是我、瓦尼斯还有其他几位,被要求度过一个月离群索居的生活。”

我回想着过往的记忆的画面,努力地将其化作语言。

“我们住到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通过学习和自律获得开悟。瓦尼斯和另一位狂战士发誓自己一个月之内必定会成为一名智者,在这之前绝不会分心。”

“分心?”约尔德问。她听得很认真。

“嗯,女人,酒……大部分是女人。”我继续说,“情况你们也能想到,情况很快就失控了,特别是当时正直夏天,他们一个个心浮气躁,压根没有智慧可言,然后有一天,我和他们在山里打猎,在河边遇到了一个女子。”

说到这里我的嘴角不自觉往上提,但很快又克制住,不想让她们看见我猥琐的一面。

“女子肤白貌美,远超常人。她请求我们的帮助,她害怕过河时被水流卷走。然后我一刻也没犹豫,立刻将她抱起,”说到这里我能感受到朵洛丽丝眼中的寒光。“我把她送到河边就放下了,鞠躬致敬,然后折回了伙伴的身边。他们非常气愤,咬牙切齿的看着我,瓦尼斯最先忍不住,他大喊道:兄弟!我们牺牲了这么多,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打破誓言,抱起那个色的像博徳勒斯歌姬一样的女子。”

“而我只是笑了笑,”就像我现在笑的一样。“说道:兄弟,我在河对面的时候就把她放下了。现在放不下的是你。”

说完,我自己忍不住笑了出声来,强忍住后笑意又涌上来,再次破口大笑。一想起当时同伴们的神情,那些画面,那些事情……就止不住的大笑。不知道是不是笑的太久了,脸开始抽疼,又意识到自己在她们面前失态了,用手捂着眼睛低头继续忍笑,被吞下的笑声又随着鼻息不断喷出。

可能是第一次见到我笑得这么开心,约尔德好奇地坐到我的边上,她轻轻握着我捂住眼的手,随后将其拿开。

“典狱长,”她用手指抹过我眼睛,“您还好么?”

我看着她手指上晶莹剔透的露珠,以及其他人关心的视线。

啊,我又哭了么。

为什么呢?是因为想起以前的事了么,想起狂战士在与海怪的作战中丧命,还有那个小僧侣回到故乡抗击纳狄丝的战争中牺牲,牛头人违反禁忌与人类女子通婚被族人追杀至死,还有那个在恶魔的诱惑中被剥夺灵魂的女法师,在无人知晓的密林中默默老死的狩猎者,还有、还有……

啊。又是这样啊,那些曾在我生命中驻留的人,已经全都离我而去了吗。

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吗?我能为他们……

“典狱长!”圣喊道。她也哭了,因为我,害得她也哭了。“不要再想了,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约尔德也是一副快哭的样子,她抚摸着我的脸颊,另一手摸到我的后脑勺,温柔地将我推到她的怀里,我的眼泪在她胸怀肆意流淌。而朵洛丽丝也不知何时,坐在我的脚边,睡卧在我的膝盖上。

“抱歉啊,约尔德,”我听得见自己声音中的哭腔,脆弱到自己都觉得可悲,“你明明是那么期待派对,却被我糟蹋了。”

“没事的,典狱长,已经没事了。”她紧紧抱住我。“我会陪着您的,我们不会让您孤独了。”

阿黎什坐在我的边上,面朝着另一边,却在紧紧握着我的手。圣跪坐在沙发上,手臂从背后绕上我的腰,贴在背上的脸颊传来湿润的热流。

“今晚可以,睡在一起么?”

就像自己小时候一样,害怕着一个人的房间,拿着枕头跑到父母的房间,请求着他们陪伴自己。

只是这一次,我没有被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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