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我来到了家属楼的楼顶。
小瑶家所在的大楼是院子里最高的一栋。那里的景色绝不是什么美景，有大约一万张报纸堆在这里，被空调外箱吹得哗哗作响。
我不很乐意来这里，以往，只有突然感到极度苦闷的时候才会想到这。但今天我不敢在餐桌前待太长时间。一是待得越久越容易暴露，二是我害怕自己突然控制不住，向他们坦白一切。
忽然，背后的大门响了。
“小林！你又跑到这里了！”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声音的来源是谁。没有人会来这里，要拨开楼道那侧的杂物太费事了，除了我和来找我的初瑶。
“这里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她一边嘟囔，一边用手拍着身上的尘土。她只穿了一件松垮垮的蓝色吊带裙，在赶赴这里时，沾满了楼道中杂物上的尘埃。
“我不敢在家里待太久。”我一边说，一边抓住她柔软的手，帮她坐上我所在的平台，“你怎么想到让我扮男朋友的？多待几秒，他们都能认出来。”
“你扮的挺好啊！我看他们根本没认出来！”她笑着揉乱了我的头发，让我恢复了她记忆中的样子。
“没认出来？我一度怀疑他们只是不想揭穿......”
我和初瑶的年龄相同，由于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比她大几个月也说不定呢。
女孩发育比男孩早，在她个子比我高的时候，我们约好了，谁力气大谁算长辈。但当我力气真的超过她，终于将她按在沙发上时，她耍赖，哭得很厉害。我就只能继续让她当姐姐了。
“明天，我......”说完这句话，她将头靠在我肩膀上，满是期待的双眸紧紧盯着我。
“什么？”她说话的时候，我很少全神贯注地倾听每一个字。
“明天，我要去你的大学听一个讲座！”她抬高了音量，气鼓鼓地望着我，“你不高兴吗？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干同一件事了！弟弟翅膀硬了，就不认姐姐了吗？”
从入学算起，只过了半年啊？还好我没有不假思索地开口。
“对不起，怠慢你了......”
我想，自己是应该对养育自己的家人们更殷勤一些。虽然和她分开了，但其实还在同城。
“明天什么时候？”转念一想，我猜到了她要去的是哪一场，“我到时在车站等你。”
小瑶并没有因此就被安抚，她埋怨地说：“你为什么要进那个大学？”
我心头一凛。她因此对我发过脾气，显然现在依然耿耿于怀。
“我赚不出那么高的学费……”
她想让我继续在她父亲所在的学校读大学，和她一起。但现实就这么简单，我出不起那么多钱，加上各种助学金都不够。
“哪会有人因为那种理由自毁啊……”她并不接受我的理由，“你的成绩一直比我好很多，要是去比这里更好的地方，我也没话讲了……”
“要是你开口让爸妈帮忙，他们还会拒绝吗？”
我没有回应。
我已经寄宿在这里十几年，我不可能要他们再为我掏这么多钱。
更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视他们为家人，视小瑶为亲生姐姐，这就够了。
“我大概得走了。”这不完全是逃避，我的工作是随叫随到那种，也许下一秒就有任务发来。待会在她和家人面前突然离开，我会很难过。
“再等一会，我还有问题呢。”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嗯——哼？”
“你现在住的地方，到底怎么样？我查了你说的名字，网站上的图片，怎么和你的描述完全不一样？”
“我……”
那是没有办法的事，要靠做猎魔人负担学费和房租，就没法对生活质量有太多要求。
在向她描述我的住处时，我是对着网站宣传图而非实际环境组织语言的。我尽力了。
“哈……都是我没描述好。我最苦手就是语文了。”
“既然看到图片那就好办了，不差了吧？”我无奈的笑了笑。
“你在骗我，你的描述比宣传图都夸张，再说谁不知道图片和实物必然不符啊。”说着，她掏出一张信用卡，“这是我爸给我的，你换个地方。”
“拿着！就当今天帮忙，我给你的谢礼！”
“那怎么行，你都说了这是叔叔给你的。”我说，“我赚的足够了！毕业后还会更好，你别操心了。”
我的语气中有足够信心，她没有强迫下去。
“你该和母亲提一下的。”她又回到了最初那个问题，“我根本没有想过，我们大学会不在一起了……”
即使真的是亲人，也没法永远在一起吧。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
“根本还没有不在一起吧？甚至还是同城……”
我突然注意到她脸上有道东西。那是道黑色的灰尘，在白净的脸颊衬托下非常显眼。
大概是穿过门前那堆杂物时，不小心蹭到了尘土。我抬手替她抹去。
在触碰到她的肌肤后，我不小心笑出了声。
“怎么了？”附近没有镜子，所以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的脸上沾了灰，可我没注意，我手上沾的灰更多！”
现在，简直变成了鬼脸。
“讨厌鬼！”她抹了把脸，狠狠锤了我一拳。
……
天色渐晚，而我要赶末班地铁。
“好啦，这下我是真的该走了！”由她发泄一阵后，我抓开她的手腕。
以一般的女生标准，她的力气很大。而且由于知道我是狩魔猎人，不会被她打出问题，她一点都不留手。有那么点痛，我稍微还击了几下。
不一会，她全身上下，包括那件薄薄的连衣裙上也被涂满了灰。
“等一下！”临走前，她又皱起眉头，抓住我的衣领。
“好了！”
又在我脸上乱揉一气，才终于笑嘻嘻地将我推开。我不敢想象此时脸上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大概和战壕里出来的老兵差不多了。
我这才有空整理那已经有点凌乱的衬衫。还好末班车上根本见不到几个人。
“......”
“你说什么？”我又没注意她说了什么。
“现在就走？你不去和爸妈道个别？”小瑶也从平台上跳了下来，“这样显得我交的男朋友很没礼貌。”
“我没法这样见他们，妆和头型都乱了，他们会认出我的。”
我望了望头顶月亮的位置。
“他们以为我得了肺炎。如果叔叔阿姨还醒着，你就说我不舒服，陪你溜达了几圈就回去了。”
离开前，我们拥抱了一下。半年时光说短不短，虽然明天就会再见，但还是有些依依不舍。
“我们明天见？”
“没错，在地铁口等我。讲座用的那个礼堂不太好找，我领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