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妆……
魏伶略微失神。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位宫装女子的身影,可惜,记忆里的她容貌模糊,像是蒙了层迷雾似的,见不真切。
想来是因为这二十多年,魏伶常常使用静心诀,以至于他心念磨灭,记忆斑驳。
楚清河见魏伶沉默不语,撇了撇嘴,道:“就知道你不敢见她。”
“你比我无情,我只骗女子身子,你不仅骗色,还要骗心……”
“我自会去见她。”
话音未落,魏伶冷冷地反驳了一句。
楚清河摇了摇头,眼底含着几分凝重,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当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代表你心中有所顾虑,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它对你的影响显然不轻。”
魏伶闻言,深深地看了楚清河一眼,好一会儿后,轻声说道:“……有些后悔,不该来找你喝酒的。”
“你哪次不是这样说?”楚清河讪讪一笑。
“也是。”
魏伶点点头,拿起酒葫芦,替自己斟了杯酒后,便把葫芦放在了桌案上。
“你这种人没朋友的,凡事看得太透彻,眼底里还容不下沙子。”
“我无所谓。”
楚清河顺势耸肩,伸手拿过桌上的酒葫芦,举起倾倒。
琼浆入杯,浓香四溢。
楚清河只嗅了一息,便知这葫中酒是世间难得的佳酿。
若是以往,他定要与魏伶掰扯掰扯,将这一葫芦的美酒贪下,但是此刻……
楼内倩影匆匆,台前幕后,多了许多俏丽娇娥。
她们围聚在一起,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楚清河借着眼角余光,瞥了圆台一眼,随即执起酒杯,一仰头,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可没曾想,魏伶葫芦里的酒实在太烈,入口滋味虽清冽绵甜,但入喉时,却是十足涩辣,如火浆灌烫,直烧咽管心肺。
“咳咳咳……”
楚清河面色涨红,咳了好一阵子。
魏伶面色不变,举杯微抿,浅尝辄止。
楚清河白了他一眼,理了理腹中酒气,低声道:“你回来的实在不是时候,早几年,或者晚几年都好,可偏偏是现在……”
魏伶没有接话,敛目垂眸,静静地望着楚清河。
楚清河见魏伶这般波澜不惊,心里忽然又没了底。
他有些摸不准自己这位准妹夫,是真的底气十足,有天大本领,还不知时事,盲目自信……
可如今这情况,已箭在弦,他只能幽幽解释道:
“如今时局太乱,新帝即位,逆势将起,燕王与镇远候沆瀣一气,前者权倾朝野,拥趸众多,后者不仅统了大半个江湖,还接管了整片北岷……”
“北岷?”
魏伶遁世多年,有段日子便是在北岷地界修行,所以也有些了解,
“那里不是有大周官吏分地监管吗?我记得北岷的封臣上达天听,只认皇命,他一个侯爷,如何接管这么大一片地区?”
“因为民心。”
楚清河眼眸幽深,沉声道:“北岷的官吏还是帝上的人,但北岷民风彪悍,百姓教化不足,谁给粮食便认谁作爹娘,在那里,镇远候的候旗比御赐金牌都好使……”
说着,楚清河顿了顿语气,面色感慨,
“而且我听说,镇远候在北岷腹地,替燕王建了座宫廷,辉煌程度比之都城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两人,就差没把造反两个字贴在脸上了。”
言罢,楚清河叹了口气。
他举起那还剩半杯的烈酒,递到唇边,稍作犹豫,又缓缓放下。
算了……
“新帝如此窝囊?”
魏伶沉默半响 ,没来由蹦出了一句话。
楚清河当即怔了一下,看向魏伶的眼神渐渐变得怪异。
“也怪不得她,刚刚即位,眼前便是一场烂摊子,再者说来,燕王本就想反,只不过有那位压着,才一直虚为委蛇……可惜他走得太突然,诸多后手都没来得及准备,唉……”
楚清河说完,面色稍黯,魏伶难得在他脸上看到了几分失落之色。
看来,情况确实是不容乐观……
楚清河见魏伶若有所思,眼珠子一转,语气略显心酸,
“半妆这些年,日子也过不好……”
没等楚清河多说,魏伶便冷声打断了他,
“江山社稷,和她一个公主有什么关系,怎么会不好过?”
楚清河眨了眨眼,眸底有一抹极其浅淡的笑意,但他愣是凹出了几分愠怒,将其掩盖了下去,
“她一个公主,三十七年未嫁,为了个负心人深锁宫闱,每日只见高墙红瓦,夜夜苦守空阁冷榻,如何能称得上好过?”
“……”
闻言,魏伶心中五味杂陈,唇瓣嗫嚅几番,终究是没说出话来反驳。
楚清河见状,唇角微微上扬,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他托腮望着魏伶,语气平缓温和:
“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大家都是男人,谁都有提上裤子不想负责的时候,我理解你,不过……”
楚清河说着,神色倏然认真了几分。
“半妆可是我的挚亲,我若站你这边,便是负她,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魏伶眉头蹙起,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劲。
果然,楚清河话锋一转,言之凿凿的说道:
“半妆的性子你也知道,认死理,比拉磨的驴都倔,你若是直接去见她,怕是不能站着从床上下来……啊不是,是站着走出皇宫……”
楚清河见魏伶眼角跳了跳,目露寒光,赶忙改口:
“但是!你要是帮我做一件事,我便去……”
“不帮。”
魏伶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了楚清河。
楚清河瞪着他,道:“你就这么果断?”
“你就这么不要脸?”
“我可是半妆的哥哥。”
楚清河挺了挺胸,义正言辞,面无惭色。
魏伶这次连白眼都懒得翻,淡淡的说道:“同父异母的,你也认?”
楚清河犹豫了一下,撇撇嘴,低声道:“……我只认半妆。”
“你帮我,便算是帮了半妆,你欠她的实在太多,不是见一面,尽一事便能还完的,我不求你,你自己斟酌。”
楚清河说完,仰头一倒,靠在了椅背上。
他望着楼中半空,那数之不尽的红纸灯笼,目光阴沉。
魏伶沉思半响,最终,拿起了桌上的酒葫芦。
“什么事?”
闻言,楚清河仰面轻笑,姿势不变,仍旧眺望着屋脊。
他看着楼内诸多倌儿,逐渐站满了环楼走道,这才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话,
“今日,此地,帮我杀一个人。”
话音落下一瞬。
楼内骤然惊起一声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