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养母坐在豪华门厅角落的沙发里,担忧而愤怒地注视着大门。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吗?”她的语气十分不满。
朵洛丽丝沉默着。她知道现在已经过了午夜,早就过了就寝时间。
“学校打算开除你,”养母说:”这烂摊子收拾起来可不轻松。”
朵洛丽丝想不管不顾地大哭一场,但她已经哭了一整天,流不出泪来了。”他们差一点就发现了。”朵洛丽丝对母亲说。
“我想也是。越来越糟了,是吗?”
“我该怎么办?”她忧心忡忡。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她的养母回答,“你的诅咒愈发强大了,再这样下去,修女会的执法人会找上来的。”
朵洛丽丝曾听说,古神的信徒曾用黑暗的魔法作恶,受害者死得十分惨烈。他们的身体四分五裂面目全非,灵魂也被生生撕成两半。她深深同情那些人,如果这可怕的毁灭正是她体内的力量。她想要憎恶自己,但一整天连续不断的情绪波动让此刻的她变得麻木不仁。
“我很抱歉,朵洛丽丝,还记得我上次说的话么?”养母说。
朵洛丽丝感觉心脏被狠狠地攥住。”把我送到隍岱,对么?”她屏住呼吸问道。
“那里的大师会有办法,”养母说,”如果能治好的话,我们就会接你回来。”
朵洛丽丝点点头。羞耻感压在她心头。尽管她母亲向她保证,东方大陆是个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文明,但她并不觉得那个地方能接受自己的诅咒。
况且那治疗办法──她甚至不愿去想。
“明天就会有人来接你,”养母上楼回房的同时说道,”这是我们的秘密。”
这些话根本安慰不了人。朵洛丽丝甚至还未成年,她的一生就已经没了盼头。除了回到房间蒙头大睡,让黑暗掩盖她痛苦,她什么都不想做。但她知道黑夜带不走她的麻烦。明天一早,她就得离开自己的故乡。曾有传闻说,东方文明解决诅咒的方法等同于将其封印,永无天日。诚然,她愿意摆脱诅咒,但并不想经历这种折磨。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她苦苦思索着。
当然有!
灵感如光一般闪进她脑中。她怕得不行,却又充满希望。她不知道这办法是否可行,但她明白她必须得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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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夜幕之下,朵洛丽丝疯了一般跑起来,跑过雪花石拱门,跑过林荫大道,蹑手蹑脚地避开保镖和关口。她向着北方一路疾奔,找到了战魂道,又跑了很久,跑到了正义之女巨像的所在地。她的心脏在急速跳动,快要跳出胸口。
“您好?”女孩颤抖着问,也不知自己究竟想不想要听到回答。
朵洛丽丝靠近巨像的底座,四周静谧无声。她小心地把手放在冰凉的摄法钢上。
“您还在么?”她说道,”求求您带我走吧。”
她抬头注视巨像。巨像宁静,肃穆,巍然不动,就像德萨克式的生活。今晚安静极了,就连蝙蝠的扑翅声都没有。她之前听到的──或者说她以为自己见到的──可能只是她的想象。她失望地拿开手,思考着其他办法。
“小姑娘,”一个深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朵洛丽丝猛然抬起头,看见巨像的手臂上坐着一个男人。她心惊肉跳──他知道的,知道一切。他可能不打算帮你,甚至可能会把你杀了。
“能给我点吃的么?”男人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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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注视着小女孩逃离她,非常疑惑。女孩晃着小小的脑袋,发出他不能理解的尖叫。虽然他已经观察她很久了,但他从不知道她能跑这么快,叫那么大声。
女孩很小时,经常和养父母去到德萨克游玩。男人在德萨克的轮光大典认识了小女孩。他入了迷一般,一直关注着她,目光追随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忽近忽远。有时候玩着玩着,小女孩会注意到他,于是就会害羞地躲到母亲的裙摆后。
从那时起,男人就能感觉到女孩的独特。那是一种光晕,但又不仅是看得见的光晕。在她身边,时间仿佛静止下来。薄雾缓缓升起,奇妙的触感在他的身体里搅动。
那种感觉很轻微。如今时隔多年,他恰好来到了女孩的家乡。她的力量燃烧地如此猛烈,象是燎原的大火,方圆十里的生灵都被她吸引了。
现在二人面对面,他真真切切地看见了她的光辉,美得令人倾倒。她熠熠发亮,象是广阔银河里的万颗星辰,尽情闪耀,灼灼其华。
但她又一次离开了。
女孩每跑远一步,他的心就冷上一分。他有股直觉,如果现在不跟上,他永远没机会去了解这个女孩了。他必须跟上。
他从巨像手臂跳下,只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凭借成年人的长腿轻易地追上了女孩。女孩转过身,一双眼睛大睁着。几只动物从树丛中冒出,将女孩挡在身后,他本以为会是凶猛的森林狼。
结果只是几只山雏和松鼠。可爱的让他心生一暖,男人挥了挥手就将他们驱赶开了。他弯下腰,温柔地把抚摸着小女孩。女孩双手捂住脸,像在躲避迫在眼前的威胁。
男人开心地大笑起来,像个在泉水中嬉戏的孩子般纯粹。
“可爱的粉发姑娘,”他低沉地说,”你真有趣,为何看见我就跑呢。”
女孩慢慢地克服了恐惧,试探着开口:”我……我现在想跑也跑不了……我被你抓着呢。”
明白了自己的冒犯,男人松开摸在她脑袋的手。
“抱歉,无意冒犯,习惯这样对付小孩了。”他解释道,”话说你身上有带吃的么?”
“没有。”女孩弱弱地说。
“那就让我们找点东西吃吧,”他走了几步,却发现女孩并没跟上。”你不来吗,小姑娘?”
“不,”担心惹恼男人,她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我现在不想引人注目。”
“这样么。”
“好吧,但我现在要走了,”朵洛丽丝努力思考着还有什么话可说,“唔,见到你很高兴。”
男人跟在她身后。”你走的不是回城的路。你刚刚不是想让我带你走么,你打算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她答道,”去我该去的地方。”
男人偏着头说:”你有家,你该回家。”
女孩第一次觉得她与这个男人产生了共鸣。她觉得自己开始放松下来。
“你不懂,很快就没了,对于家里人来说我是……”她搜肠刮肚,想找个词形容自己,既能说明情况,又不会泄漏太多秘密。最终她说:”我就是个错误。”
“错误?为何?”男人蹲下,看着她的眼睛沉声说。
“这就是问题所在,”女孩说道,”你现在对我的善意和关心就是错误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男人笑了。
“你身上有异能?”他开心地大声道。
“嘘!别出声!”女孩恳求道,”人们会听见的。”
“我这没什么,我杀过的异能者多的去了,”他得意地宣告,但马上补充了一句:”但不包括你。你不是会拿异能作恶的人。”
朵洛丽丝的愤怒取代了恐惧:”听着,不管你怎么看我,但我更愿意一个人待着。而且这里是衡都,有德萨克驻兵的,你要是敢乱来绝对没法活着走出去。”
“小事,”男人坚持道,”比起我的安全,还是你的事更重要些。”
“不,”朵洛丽丝边说边本能地后退,”拜托了,别管我了。”
男人没有回答,反而像是想起某些动人的回忆,慢慢笑了起来。”不再叫点动物过来么?他们这么喜欢你。”他声音太大,朵洛丽丝十分不安。
“嘘!小声点。”她极力劝道,”你是说我的诅咒吗?”
“诅咒?或许是吧。”男人声音放轻了些。
“对不起,我没法控制。而且我不该这么做。你走吧。”她坚持道。
“我不能走。如果我现在走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不希望这一刻就是最后。”
朵洛丽丝停住了。尽管她又累又生气,但她发现这个男人的话神奇地给了她安慰。
“如果我再用一次诅咒,你可以保证离开吗?”她问道。
男人想了一会,同意了这个要求。
“好吧,”女孩说道,”我会试试看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操作,站在原地企图用意志招来动物。奇怪的是,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她试了一次又一次,结果都是一样。
“我肯定是累了。”她反应过来。
“那就休息,”男人建议道,“你恢复精神之后试着再次理解自己身上的祝福。”
“唔……祝福?”朵洛丽丝思考着这个名词。但很快就放弃了。“我什么也做不到,也没地方去,不如躺下舒服睡一觉。”
她四处摸索,找了一块柔软的草地,然后躺了下来,将斗篷盖在身上。
“好了,我现在要睡觉了,”她打着呵欠说,”你也该睡了。”
“不,我已经睡得够多了。”男人答道。
“你就不能……怎么说,把自己封闭起来,就一会儿吗?”
“人的心灵不是那样运作的。”男人答道。
“那就安静不动,假装你死了。”
“好的。我就站在这儿看着你睡,小姑娘。”男人说。
“请别这样,”朵洛丽丝坚持道,”你看着我我怎么睡得着?你就不能……转过身去吗?”
男人依了女孩的话,转过身背对她,面朝着衡都中心遥远的灯光。灯光当然不如女孩的祝福有趣,但也差强人意。
争取到一点点隐私之后,朵洛丽丝闭上双眼迷迷糊糊地睡去。
再次醒来,确认男人不会转回身后,她静悄悄地起身,趁着夜色逃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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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洛丽丝跑得很快,她要离那个男人越远越好。如果不够远,她的能力仍会吸引他,那他就会跟过来找到她。到了早晨,领主的女儿失踪肯定会引来大量的人四处搜查,到时候这个异乡人肯定会暴露自己。
朵洛丽丝双腿疼痛,但不顾一切地全速奔跑。她对周围的一切只有模糊的印象。沉沉夜色中,不容易认清周边的环境。她只知道红云森林就在附近,红彤彤的树干幕天席地,在南边形成一道地平线。这是个躲避搜查的好地方,也能找到食物。她可以在两天内穿过树林,藏到卡锡维斯的某个木屋小村,那里的人们认不出她。虽然这不是最完美的办法,但无论如何,已是她目前能想到最好的主意了。
朵洛丽丝已经可以看见森林边缘了。树木高大无比,顶端好似金字塔尖。走到森林入口时,她停住脚步,想到决定放弃的一切,悲从中来。她会思念家乡,思念心爱的马儿,想念她的养父母。但她无路可选。
“活着就是痛苦。”她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接着慢慢走进墨绿幽深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