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不会要求你和我一同追求完美。因为你既不是卡杜拉的人，也不像我们一般追求着真理本身。但在你学习的这段时间里，我不会放宽对你的要求。你必须达到和其他学生一样的标准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学习。”卡缪尔大师用温和的声音继续说道。
“这是当然。”叶歌从天上悬挂着的那些魔偶上收回视线，点头道。
以他现在的水平其实看不出天花板上悬挂的那些魔偶到底有什么不同，毕竟这些魔偶都是用同样的材料做出来的，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棱角和形体上的区别，在这些魔偶里他甚至看到了几个非人型的。但不论是哪个魔偶都没有把脸雕刻上去，远远望去就好像是那种恐怖故事里的扯线木偶，看久了还挺吓人的。
“那第一节课就先上到这里吧。在萝丝回来之前，我们可以聊一聊别的事情。”卡缪尔大师摘下头顶的绅士帽放在大腿上，露出自己光秃秃的水晶脑袋，“比如说，你感兴趣的，还有我感兴趣的。”
“你们卡杜拉的人都喜欢玩这套吗？”叶歌总感觉这套说辞有点熟悉，仔细回想才发觉是从艾尔莉亚那里听到的，心下不由得有些纳闷。
“因为知识的交换总是相互的，没有人能够在付出时不求回报。”卡缪尔轻笑道，“那这次就由我先来提问吧。能说说为什么你会想学习魔偶制造吗？哪怕是在魔法学院内部，对这门课感兴趣的人也不算多，很多人只学了一段时间就坚持不下去了。”
“是因为很难吗？”叶歌挠了挠头，忍不住问道。
“放轻松，学习魔偶制造本身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如何制造出接近完美的魔偶。”卡缪尔抬起手，好像在对叶歌展示着什么，“我们总认为，所谓的完美的魔偶应当是越接近人类本身越好。自我反思，行动力，外表，能量源泉，那些数之不清的细节，构成魔偶本身的材质……太多太多的要素需要考虑，越是接近完美便越能察觉到不完美的要素。可以说，从魔偶制造技术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起，如何制造出【完美的魔偶】便成为了这门学问的最终目的，也即是我们所追求的真理本身。”
“那有人成功做出过这样的魔偶吗？”叶歌少有地体会到了上课的感觉，甚至以前上课的时候都没现在听得这么仔细，生怕待会儿会被卡缪尔抽问。不过他确实也对这门学问非常感兴趣，不然就不至于大老远地跑过来拜师了。
“……有的。”出乎意料的是，卡缪尔在短暂沉默后竟点了点头，“我虽然是最顶级的魔偶大师，但并非是最成功的。因为我并不理解‘真理’本身。现在想来，确实是我太想当然了。越执着于完美本身，本身便意味着离完美越远。”
“那现在这个魔偶怎么样了？”叶歌挠了挠头，感觉自己已经跟不上这个话题了。
“我也不知道。那毕竟不是我的作品，也不可能轻易借给我去研究呢。说不定研究时我会嫉妒得把它拆掉吧。”卡缪尔大师把那顶帽子戴回到头上，“呵呵，话题有些扯远了，说回你的事情吧。如果你是为了辅助战斗才来学习魔偶制造的，那或许就要失望了。”
“魔偶不能用来战斗吗？”叶歌愣了愣。
“可以。或者说，其实魔偶被制造出来的初衷便是用于战争，所谓的魔偶大师也是依靠魔偶来战斗的。”卡缪尔点了点头，随后竖起两根手指，“但是，其中有两个前提。”
“什么？”
“其一，你的技术必须足够精湛，能制造出足以释放魔法的魔偶。因为不论魔偶本身的材质再怎么牢固，对于黑骑士的剑刃来说依旧是脆弱不堪的。它们存在的唯一意义便是代替我们释放魔法，而释放魔法的速度与威力便成了评判这个魔偶强度的唯一标准。如果制造技术不达标，魔偶们在释放完魔法后就会直接报废。”卡缪尔大师淡声道。
“如果是以量取胜呢？”叶歌稍作思考，提问道。
“很不错的想法。”卡缪尔少有地赞许了一句，但随后又摇了摇头道：“但在我的教室，这种想法是不被允许的。你应当珍视自己所制造出来的魔偶，它们并非你用于战斗的工具。如果你抱有这种想法，你就会离完美愈发遥远。”
“那第二个前提呢？”叶歌默默地把这些话记在心里。他注意到，卡缪尔说的是“在我的教室”，也就是说其实他自己也清楚这样做的好处，只不过这样的做法违背了魔偶制造的初衷，所以才禁止了这种行为——特别是对于他这样的初学者。
人总不能在没学会走路前便想着要飞起来。
“其次就是，你所找到的灵魂必须足够坚韧。魔偶中放入的灵魂决定了魔偶的特性以及上限所在。因为魔偶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容器’而已，如果没有与之匹配的‘核心’，那就算是再完美的容器也只能摆在展柜里供人观赏了。”卡缪尔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所谓的魔偶制造，必须要让魔偶动起来才算得上是成功啊。”
“原来不是放自己的灵魂进去吗？”叶歌愣了愣，下意识问道。
“这个疑问我本不该回答你，但现在是闲聊时间，所以我就花一些时间给你解释好了。”卡缪尔轻轻摇头，“打个比方吧，如果你要给自己画素描，应该怎么做？”
“照镜子？”
“嗯。可你如何肯定，镜子里的你就是真实的你呢？”卡缪尔大师反问道。
“……”这个问题把叶歌问倒了，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就好像让他如何证明自己不是红绿色盲一样，本质上来说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魔偶制作中存在着许多唯心且主观的环节。它就和素描一样，将现实复现出来的过程中必然会沾染上个人的色彩。这便是我们常说的，魔偶师的风格。”卡缪尔大师指了指自己的脸，“其中，又以自我为最。因为你无法肯定自己是怎样的人，所以只能以主观去判断，这样便离了现实更远。但灵魂不一样，它是一个客观且固定的存在。”
“所以，以自身为原型制造出来的魔偶更容易被灵魂排斥吗？”叶歌大抵理解了。
“这就要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了。你是为了什么而学习魔偶制造的？”卡缪尔大师微微抬头，望向大门的方向，“如果只是为了战斗，那大可不必把容器雕刻得那么仔细。但如果你想让魔偶动起来，拥有意识与自我，那这一步便是必须的。放入魔偶的灵魂会去适应魔偶本身，但如果为了适应这个魔偶而改变灵魂本身的形状，它便会丧失应有的活性。因而，在魔偶制造学中，自我魔偶也被称作是‘愚者’。”
说话间，工坊的大门忽然被推开来，之前离开的红发女仆抱着一大包的材料冲回来，兴冲冲地对卡缪尔说道：“主人，我回来啦！这是您要的材料！”
“所以……她也是有原型的吗？”叶歌偏头看着萝丝，表情有些诡异地问道。
女仆人偶歪了歪头，又像是想起来什么，赶紧躲回到卡缪尔身后。
“对艺术而言，感性本是最不可或缺的一环。”卡缪尔似是有些感叹地说道，随后挥了挥手，把萝丝赶走，“萝丝，你可以回去了。”
“……好的。如果需要帮忙的话请再吩咐我。”萝丝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以后你会知道的。容器愈是完美，灵魂愈是坚韧，最终制作出来的人偶便愈是强大。但完美的容器从来都不是要将人的模样完全复刻在木偶上，那样的话就不需要我们亲手去雕刻了，直接把人灌进泥里就好。”卡缪尔目送着萝丝远去，平淡的声音中第一次染上些许不同的色彩，“要想接近完美啊，如何容得下冰冷的理性……去玷污那最温柔的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