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缪尔大师的本体约莫有两米多高，坐在椅子上就连叶歌都需要微微抬起头才能看到它的“脸”。它的本体是一种叫不出名字的透明水晶，在白色的灯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芒，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小号灯泡。水晶表面光华而整洁，完全看不出一丝雕琢打磨过后的痕迹，甚至还能完美还原出人体的形状来。
只可惜，这具魔偶身体并没有正脸，甚至没有头发，因此叶歌很难判断出卡缪尔大师的具体年龄。比较有意思的是，卡缪尔大师给这具魔偶躯壳戴上了一定黑色的绅士帽，身上也穿着黑色的西装，再配上那富有磁性的声音，很容易令人对他心生好感，要是手里拿着的不是凿子而是红茶的话就更加完美了。
“这位是你的朋友吗？”卡缪尔大师并不惊讶于艾尔莉亚的造访，反而是偏头看了站在她身后的叶歌一眼，把手上的木偶递到身旁的红发女仆手里，“我闻到了陌生人的气息，他不是学院的人。”
那个红发的女仆魔偶似乎特别害怕叶歌，不知道为什么哪怕是已经站在自己的主人身旁了也没能体会到以往的依赖感，反而是悄悄地缩到了卡缪尔的椅子后面，低下头努力不让自己散发出更多的存在感。但她不知道的是，这样做反而让自己变得更显眼了。
“他叫叶歌，是我从山下邀请来的朋友。”艾尔莉亚轻轻点头，直接说道：“他想拜你为师，学习魔偶制造的技巧。就当作是我个人的请求吧。”
“哦？一个外人居然想要学习魔偶制造吗？”卡缪尔大师稍稍有些惊讶，微微抬起手对道：“不过既然是你的请求，那我姑且对他进行一番测试吧。但我的规矩你应该是清楚的，对艺术来说，可以容许不完美，但绝不容许错误。
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不完美的，只是为了在追求完美的道路上走得更远，所以才选择了这门科目。如果容忍了错误，那就是原谅了不完美的自己，离完美就会越来越远。叶歌，如果你想要从我这里学习魔偶制造的技术，那就必须先向我证明你的觉悟。”
“怎么证明？”叶歌会意，走上前握住卡缪尔大师的手。不出意料，水晶的触感是冰凉的，没有丝毫温度。虽然这些魔偶有着各自的能力和外表，甚至精巧到能以假乱真的程度，可不论是怎样的魔偶都不会把魔力浪费在“维持体温”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这样想的话，是否还会有部分魔偶是为了开发出实用性而存在的呢？
“放轻松，年轻人。这也是必要的测试，因为无论是制造魔偶还是置入灵魂，其本质都是魔法的延伸。如果没有必要的资质，就算我愿意教你也学不会。”卡缪尔用和蔼的声音说着，随后水晶质的躯壳缓缓散发出更强烈的光，将叶歌单独笼罩在内。
起初，叶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还以为这是什么检测用的魔法。结果等他看到自己的蓝条在缓慢地流逝后才反应过来，原来卡缪尔大师是在抽自己蓝。还好蓝条上限并没有减少，对叶歌来说蓝条就算被抽空了也能很快恢复过来，不然他都要拔剑出来砍人了。
天知道蓝条上限掉光之后还能不能恢复过来？更何况，之前他被艾尔莉亚抽走的那点蓝条上限到现在还没全部恢复过来，可见掉蓝和掉上限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好在，卡缪尔大师似乎也清楚这种行为多少有些犯忌讳，所以在抽走叶歌约莫十分一的蓝量后便放开了手，那晶莹剔透的躯壳似乎也因为吸收了叶歌的魔力而染上了几分漆黑，连水晶表面的光泽都变得黯淡下来。
“嗯……很特别的魔力。并非清澈的月光，也不是温暖的太阳，而是更加冰冷的黑暗。”卡缪尔大师摸了摸下巴，声音中透露出几分苦恼，“这样的话，倒也不是不能学习魔偶制造技术，起码魔力量是及格了。但从你手里雕刻出来的魔偶必然异乎寻常，甚至有可能会雕刻出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真让人难办啊。”
“还是不行吗？”叶歌还没来得及问，艾尔莉亚便抢先问道。
“不，可以再看看。我说过了，艺术是追求完美的艺术，而过度追求形式本身只会成为追求完美的阻碍。这样吧，让我切实地看一下，可能会更加直观一些。”卡缪尔大师摇了摇头，对身后的红发女仆道：“萝丝，帮我把【原型】拿过来。”
“好的。”名为萝丝的女仆魔偶吓了一跳，有些一惊一乍地跑出了工坊，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她跑上楼的声音。
“哎……”看着萝丝那冒失的模样，卡缪尔大师忍不住叹了口气，扶着额头道：“真是叫人遗憾……她明明是我最接近完美的作品。”
“你没想过教她变得成熟稳重点吗？”叶歌从一开始就觉得那个女仆魔偶有些不太聪明，建议道：“比如说，让她不要在走廊上跑。”
“你对魔偶制造以及魔偶本身还不算了解，所以我原谅你的不完美。下次就不要再问这种问题了，我不会给你解答。”卡缪尔大师微微摇头，重新望向一旁的艾尔莉亚，不温不火地问道：“所以，你是以怎样的心态推荐他来找我学习魔偶制造技术的？”
“当然是为了我自己啊。”艾尔莉亚耸了耸肩，不介意地说道。
可令叶歌意外的是，卡缪尔大师竟轻易地接受了这个说辞，点头道：“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破例收他作我的学生吧。但学习魔偶制造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哪怕只是在我这里学习基础概论也需要相当的时间。我想，你应该没有那么多时间能浪费在旁观一个学徒的学习上面。【最终辩论】快开始了，卡杜拉还需要你。”
“没关系，把他推荐给你的时候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能不能学会，对我来说其实并不重要。”艾尔莉亚无论对谁都是一样的态度，哪怕是面对曾经的老师脸上也没有丝毫敬畏，仅仅是公事公办地道：“那等他从你这里出师了再来通知我吧。他还欠我一个人情要还。”
“你要走了吗？”叶歌有些意外地道。
“虽然有些不舍，但我不可能一直留在这栋大楼里看你学习。那对我来说确实有些太无趣了。”艾尔莉亚打了个呵欠，随后好像想起什么，轻笑着道：“不过，我就住在大图书馆底下，如果想我了随时都可以过来找我。只要你完成了功课，卡缪尔大师应该不会阻止你过来找我的。”
“不会想你的，放心吧。”叶歌摆了摆手。看不见这个坏女人，他不知道有多高兴，起码不用天天防备着被她探究出什么秘密来了。
“真是叫人伤心啊。”艾尔莉亚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角，但嘴边却依旧带着轻笑，似乎并没有被眼前的离别影响到心情，“那祝你学习顺利。等你离开卡缪尔大楼，我会向你提出第三个请求——这次，你不能再拒绝我了。”
那是怎样的表情呢，仿佛强忍着心中的喜悦，等待命中注定的一刻悄然降临。
直到艾尔莉亚离开工坊，叶歌也没能从少女脸上读出更多的信息。他便忽然发觉，世界上最好懂的人居然是自己。黑骑士们用头盔掩盖自己的情绪，卡缪尔大师没有脸，而艾尔莉亚无论何时都不会表露出真实的心情，只有他想到什么就会说什么。
“看来，她确实很中意你。”卡缪尔大师依旧坐在那张椅子上，从头到尾身体都没有挪动过半分。他的声音中并没有带上调侃，而是很自然的陈述。
“她只是对我有所图谋而已。”叶歌摇了摇头，没有在意卡缪尔的说法。
“但两者并不冲突，不是么？”卡缪尔大师轻笑道，“在我的教室，你可以像她那样放松一些，直接喊我卡缪尔老师即可。我不会过度指责你的错误，但如果你已知晓犯错的前提，那便是容忍了自己的不完美。唯有这点是不被允许的。”
“也就是说，我可以因为‘未知’而犯错吗？”叶歌想了想，问道。
“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也不能称作是‘全知全能’。我们所追求的完美是非客观的完美，因此比起‘规避错误’本身，更重要的是察觉到‘不完美的自己’。唯有这样，我们才能愈发接近完美本身。追求完美，本身便是完美的一部分。”卡缪尔缓缓摊开手，“抬头看看吧，那些更不完美的我才是创造出如今这不完美的我的基石。你理解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