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够研究神明,证明其存在。便能分析其构造,并将之重现。简而言之,此乃创造新神之法。]
这虽然是个引人讥笑的假设,但对此感兴趣的大有人在。于是一个组织选择支援那项研究,花费大量资金和时间,制作了只为证明[神]存在的超级人工智能。
收集与[神]的存在相关的情报,分析、研究、并且做出证明的人工智慧……[绝对者自律分析系统]就这么启动了。
时光飞逝,都市破败,研究所也沉入水底。与该项研究有关的消息也随着时间被遗忘。但那个AI,依然执行着自己的任务。
最终,人工智慧以响彻废墟的声音高声宣示:[Q.E.D](证毕)
至此已经完成理论证明、完成分析、完成再现的新神祇来临了。新神祇称呼自己为[不可诉说的神圣四文字]──
“四字神名”
此外,它以自己神谕之中的十位预言者接触,开辟了通往神圣的道路[Paht]。正所谓新时代的[天路历程]
它的存在是否真的为神?人们不得而知。只不过,在它证明自身神性的那个过程,毫无疑问是通往真理神旨的道路───
几乎只有一瞬间,中央监狱大雨滂沱,气温也很低。虽然花园里有排水系统,但是约尔德把禁不起风吹雨打的弱苗搬走后,仍在担忧的看着花园。
我想走上前去帮助她,问她我能做些什么。但是此时的我有要务在身,无暇为她分忧解难。现在离出发还有些时间,却没在房间里看到阿黎什,讯息也没回,殿内寻了半天也不见她踪影,只好到庭院和公园里找了。
雨纵情地下着,伴随着袭来的风,殿外的绿植随着狂风暴雨摇摆,落叶飘荡,在地面无意义地挣扎。
我出了门,没有带伞。因为阿黎什也没带伞。
她就站在那,在那天空挂下的瀑布中,长条的银线不间断地垂落在她身上,溅起数朵盛开的雨花,任凭雨水顺着她粘湿了的头发一缕缕流淌下来。我朝她跑了过去,一路的倾盆大雨,鞋子溅湿了不断溅起水,我的衣服因雨水的冲洗而显出深色。淋湿的人,失落的心,她将自己浸在伤心的雨中,给了这片暗淡的天空深沉且凄凉的理由。
“阿黎什?没事吧。”我走近她,提高音调,不让自己的声音被风的呼啸和积水畅流声盖过。“怎么一个人在这淋雨?”
“啊……典狱长……”她的声音如风中之烛,恰似在废墟苏醒时那般有气无力。“抱歉,说来话长。”
她缓缓看过来,悲伤又无奈。“明明没有饥饿感,却会因为没吃东西而走不动路……感觉,身体很重,晕乎乎的。”
说完,她便在大雨之中失去意识,瘫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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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黎什的身体有些热,发着低烧。像是某种恶趣味,她的身体仍然是血肉之躯,无法死亡,却会被病痛折磨。
“……典狱长?”她漆黑无光的眼睛缓缓睁开,染上了些不同以往的朦胧。
“不要勉强。”我制止了她起身的动作。“有点感冒了,今天先休息吧。”
我给她盖上了被子,她好像有话要说,但我传达了我的意志。“换洗的衣服和食物放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想吃了再吃吧。”
“你要走吗?”她平淡地说。
在我耳里却有了别的意味。我告诉她:“嗯,稍微离开一下,你在这里好好休息。”
“这样啊。”
随后,偌大的房间只剩阿黎什一人。
“真荒唐。”她自言自语道。“居然被肉体拖了后腿……明明我……是想从肉体中解放出来的……这个世界总是将我……”
房间空荡又寂静,阴暗的天空让房间也暗沉无比。独剩阿黎什孤身一人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凝望着天上密布的乌云飘动,细数着大颗大颗的水珠在窗外滑落。
好寂寞。
“好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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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提着袋子,站在阿黎什房间的门外,门的另一头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阿黎什?”我叩响房门,没有应答。“你还在房间了么?”
出于担心,我推开了房门。床上空无一人,浴室里散落着淋湿的内衣,但是阿黎什不在里面,方才门外听到的水声也并非浴室里传来的。
我心里传来某种预感,拉开了房间的窗帘。
阿黎什正抱膝坐在飘窗的角落,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背心,手腕和脖子处的绷带也有了松开的痕迹。她缓缓睁开眼睛,清梦初醒。
“啊……典狱长,你回来了啊。”她疲惫的声音伴随着窗外的雨声。“是落下什么重要的东西了么?”
“你……”
“我?”她说。“啊,是在担心我么?”
她眼神从我身上移开,继续说道。“你不是还有事要忙么,竟然,连我这种无聊的人都要在意……”
“真悠闲啊……”她脸上浮现了一抹笑意。“明明是个大人物。”
她看向窗外,悲伤又回到她身上。雨像有着某种魔法,不管什么故事,一逢雨便难忘,将其弥漫成一种情调,浸润成一种氛围,镌刻成一种记忆。然后,瓢泼成一种灾难。
“无论是这冰冷喧嚣的世界,还是我……不管多少雨都无法冲洗干净。”
“没有这种事……”我想安慰她。
“是么,”她闭上了眼睛。“如果我能像个笨蛋一样,傻傻地相信你就好了。”
拿了张毯子盖在阿黎什身上。我也坐上飘窗,与她不远不近,一起欣赏这并不怎么五彩缤纷的世界,在悲情的雨色中沉沦。
“我……基本上是对什么都不抱兴趣活到现在的,天真烂漫的孩童时期于我而言转瞬即逝。”她缓缓开口。“生还是死,哪边都可以,怎样就无所谓了……但是,典狱长,我只要一看到你……”
我在一旁静静听着她的心声。
“……就很不爽。”她说。“会变得非常非常地烦躁,会变得,什么都不懂……感觉很奇怪。”
这样啊。阿黎什,你也……
“错的人,肯定是我。你只是出于职责出于善意的帮助我。当你走掉的时候……我却突然,变得无法忍受……”她站起身,穿上衣服。“所以,你刚刚去哪了?”
“给你找退烧药。”我拎起手中的袋子,给她过目。
“已经不用了。”她背对着我,把大衣套上。“这幅身体恢复的很快,现在没事了。可以出发了。”
她的态度很明确,我关心的话语没有再说出口,虽然有些担忧,但还是选择尊重她的抉择。
“那就,开始工作吧。”把这事处理完,然后继续悠闲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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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教徒走出了那位先知的帐篷群落。我和阿黎什跟着他们,来到沙漠边缘处的一条低洼的山谷中。布道地点是一块巨石高台,在这里可以远远地看见高耸入云的山峰,冈维斯山是世界之巅,终年沐浴着星光,永远俯视着脚下的群山,恢弘磅礴举世无双。
巨石的另一面,则是一个……一个洞,通向南方黄沙之下的深处,某种蠢动的、鲜活的……空无。
我早些时候瞥见了这个洞,记忆中这地方没有对它的印象。这种不自然感,认定它绝非人为的造物。
发了几个讯息给哀叹天。然后转身看向一旁的阿黎什,这里人流攒动,一些是群星教派和冈维斯山的信徒,长袍下的皮肤有着如同星图和星轨的纹身,另一些是来接受传教的南方人,他们似乎都看不见她头上悬浮着的光环,以及蓝白色的星芒。
“感觉好差。”我赞同阿黎什的观点。不同群星教派以往的神圣氛围,这次布道给人很不舒服,压抑在我咽喉发涩。
“你们也是来看先知的么?”一个人问。人群陆陆续续走进一片空旷地带,有点像剧院的舞台。那个人破烂斗篷下是骨瘦如柴的身体,张口说话时找不到几颗牙齿。
“是的。”我答道。阿黎什提着改进过的四次元口袋,站到了我的身后。
“第一次来吧。”那个人笑着说。“先知会解决你的困惑,你的迷茫,赐予你神圣的真相。总之你们来的不亏。”他做了个祈祷的手势,眼睛散发着诡异的蓝光。“快了,朋友,你会懂得,先知会让你看到的。”
入夜时分的繁星带着黯淡的睡意,不知为何比以往显得更近,在夜空中冷冷地看着人们手中一盏盏简易的灯笼。灯光之外是沙漠。沙漠之外是那个洞。
洞中是什么?一种迫切,一种势不可挡。
南方的情况比较特殊,北边是纳狄丝的舰队在海岸线排布,一副灾厄的危机一旦结束就立刻入侵的气势。中央,奈落玛桀皇帝塞贝罗特在不断汲取南方资源,搜寻灾厄的同时加强国力。而西南方……
就是现在群星教派的宗教入侵。
阿黎什敏感地注意周围,我和她都换了南方一些部落传统的织物,但还是惹来了一些视线,兴许是因为长相,又或者是对比他们来说,我们太干净了。
“还好么。”我询问阿黎什的状况。她只是点头,把满是斑斓花纹和流苏的部落围巾拉高,遮住自己面容。“如果觉得不适的话就……”
“嘘──安静。”那个衣衫褴褛的人用威胁的口吻说。我抬头看去,十几双眼睛全都闪着光,正回头盯着我。“不要说话。安静。”
那人指着不远处的巨石。那里现在已经成了一个讲经台,上面有一个消瘦的人影。
“门杰汀达到了。”
先知裹着斗篷和围巾,上面潦草地画了许多群星的符号。他双脚赤裸,两手空握。他的脸被一条紫蓝色的头巾遮住了,而他的双眼……
就像是有根钻头钻进了我的脑袋──我看了先知的眼睛可能还不到半秒钟,就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东西……在闪动?不对劲,这是什么。门杰汀达的本该是眼珠的地方空无一物,像是从眼窝深处有某种东西在发亮。光里的一道光。搏动。闪烁。发散。热望苍穹。
“孩子们。”门杰汀达说话了。是直接投进了我的脑海中,是那道非光之光的延伸,光滑、剔透,不合常理。
这种传话方式我并不陌生,但依然让我不舒服。特别是他的声音,在我的脑髓沸腾。
“今晚,是告解之夜。”
他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我的脑海中闪过许多景象。一个巨大的身影,高耸在先知身后,填满了整片夜空。许多建筑……或者说是某种类似建筑的东西,上下颠倒,张牙舞爪,沉在一片广袤、异样的大地之下。并非自然生命的生物成群结队地游弋,它们体型巨大,甚至挡住了绝非烈日的光斑,在非然的大地上蠕动,行走,荡起阵阵尘埃。
还有……一个名字……
一个名字,在我大脑的沟回之间上蹿下跳,挂在知觉的边缘,却始终无法抓住。
“信徒们。”门杰汀达继续说道,“我一直在告诫你们,终焉必至。新神必定降临,洗刷这个世界,以及世上的一切悲苦。与之一并消失的,也包括你们每个人。”
有什么东西正在染指我的心智。无数个念头突然出现,骤然消失,甚至无法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什么。翅膀。狼一样大的蜘蛛。洪流一般的金属身体。一个人影在天空漂浮,散发着圣洁的光。看到无数机械造物组成不可思议的巨浪将纳狄丝吞没,首都崩开可怕的裂缝,随后倾覆在钢铁军团的海洋中。极北之地冰面破碎,高耸入云的高塔突兀而立,万物喷涌翻腾。
我又看到阿黎什,笼罩在某个庞然的身影下。它怎么会如此巨大,他怎么,她怎么──
……她?
“但我们都因各自的经历而改变,不是吗?我曾看着父母死去。他们在疾病中油尽灯枯。但他们并没有离去。他们留下的记忆自有意义,他们在我身上的印记让我成为了今天的我,而今天的我又造就了你们。”
那个影像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这是预言?还是幻像?宣告着世界无可挽回的灭亡,这个念头在脑海里生根发芽,我的头脑开始脱离自己的掌控,我努力与那力量抗衡,逃离先知令人窒息的重压。
“无知凡人们自立的神像,意图忤逆定数和命运,但是狭隘的凡人无法担此重任,我们知道,凡人自私,自以为是,孱弱无力。所以,信徒们!神的使者已经莅临,此时此刻,就在此地!”
教徒们纷纷高举双手,眨眼的星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近了。我的思绪也开始暴走。
“神使将提醒他们的自不量力,神使将治愈人类的无知。”
所有词汇都从我的脑海中被抽走了。
在我面前,在所有人面前,只有门杰汀达。再无其它。不对,还有一个人……
“没事吧?”阿黎什说。“你看起来很难受,需要帮忙吗?”
她对我说了话,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那里。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看来先知的力量无法越过束缚。但是清醒过来的我立刻意识到了,捂住阿黎什的嘴,但已经晚了。阿黎什的话语是现场唯一的声音,也是真正的声音,此时此刻,现场的所有人整齐划一地看向我们。包括门杰汀达。
“你无力挽回,至高典狱长。”先知的凝视贯穿了我,把我的身体钉在原地。“人类虚假的神像一旦崩塌,所有谎言和歪曲都不戳自破。”
我刚想带着阿黎什逃跑,脚下的大地就开始坍塌。裂口急张,将我们全部吞下──整个帐篷群落,所有教徒,一切──此时门杰汀达飘浮在上空中,看着我们所有人落入那片悸动、鲜活的虚无。
“由此,”先知最后说,“第三预言者已经大驾光临,它位于[赛菲罗斯(Sephiroth)]最上层,天上三角星的其中一角,它的[道路]与理解相结合。拥有[深刻感受差异的静观理解者]的别名。其名为──比纳(binah)”
坠落中,生命就像夜空中的繁星,一个接一个熄灭,而我也坠落得越来越快。我已无力逆转当下,我紧紧抓住阿黎什的手,绝不松开,只有这件事。我们在空中不断下沉,掠过那些上下颠倒的怪异建筑,望向大洞深处更多的大洞,是蓝光斑驳的可怕虚无。
然后我瞥见了某种庞然大物在地下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