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落地窗外簌簌下起细雪,雪落在四季常青的松树上,那点墨绿冷得沉郁,几只乌鸦停在树梢,抖落树上的积雪。

姜浔醒得很早,简单洗漱过后,换上件崭新的蓝白色针织衫,拿着房卡走到门口,想了想返回房间穿了件黑色外套,才满意地走出房间。

他真的很怕冷,哪怕酒店里到处都是空调也一样。

走到餐厅,时间还早,没有太多人,拿起餐盘,拿了些西式的餐点,加了一份蘑菇浓汤,想着大小姐就算吃不完也不会浪费,正准备转身离开,就看见白泠站在自己身后。

对方今天穿了件略带哥特风的黑色长袖上衣,搭着酒红色的半身裙,设计繁复华丽,腰身束得极细,发间别着一枚银色流苏长链发夹,幽谧动人。

她点了一份京都豆腐,一份西京烧,还有几碟叫不出名字的餐点,摆盘精致小巧,每一份的分量也很小巧。

美少女们的食量都很小。

姜浔见怪不怪,侧身准备离开。

“你好,我叫白泠。”白泠叫住他。

她抿唇微笑,脸上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樱色的唇釉闪闪发光,发丝上的流苏轻晃,两缕细软的发丝垂落,看不出比宁稚颜还要大两岁。

“你好,姜浔。”姜浔不想多聊,简单介绍自己。

“方便和我聊聊吗?”白泠笑意未敛,垂眼看向他的餐盘,说:“我看你点的东西很少,是不是餐厅的东西不好吃啊?”

她皱起眉看向自己的餐盘,好像在说早知道就不点了。

“不是。”姜浔回答道。

两人顺势坐在一旁的餐桌前。

“来之前,他们说这道京都豆腐每天都是现场制作的,让我一定要尝尝,不知道好不好吃。”

白泠清透的浅棕色眼眸看向他,静静等待他回答。

尝不出味道的姜浔第一天确实吃过这道京都豆腐,说道:“勉强能入口,不用担心被送进医院。”

他引用的是宁稚颜的原话。

白泠拿起勺子尝了一口,笑着说:“其实还好啦。”

“嗯。”姜浔轻嗯一声表示回答。

两人陷入沉默。

看着白泠专心吃早餐的模样,姜浔端起餐盘准备回去。

他们现在只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像这样坐在一起吃饭,并不合适,如果被宁稚颜知道,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你不吃吗?”

白泠用纸巾擦了擦干净的唇角,抬起眼,疑惑地问道:“以我对宁稚颜的了解,她这会儿恐怕还没醒,难道没有她的允许,你就不可以吃早餐吗?”

她的目光明亮又真诚,仿佛真的在关心姜浔。

“我只是习惯回房间吃。”姜浔放下餐盘,重新坐下。

这么多年没见,没想到白泠现在说话会这么让人招架不住。

他还记得那时候的白泠很喜欢哭,哭得眼泪汪汪的,抽噎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攥着裙角一脸委屈地看着自己。

所以他总喜欢叫她小百灵,白泠又是眼泪汪汪的,问他为什么要叫自己小百灵。

“姜浔。”

白泠微笑着眨眨眼,声音放缓,说:“这次宁家会输。”

“不会输。”姜浔神色坚毅,坚决拥护宁大小姐。

“和宁稚颜一样有自信。”白泠笑得甜美无辜,“听说你初中就辍学了,现在看来还是从她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嘛。”

姜浔忽然明白,为什么昨晚宁稚颜说起白家时,语气罕见有些凝重。

他一时头痛,装作听不懂,说:“大小姐学识渊博,我要学的还很多。”

白泠笑了笑没有说话,拿起自己餐盘上一碟没有动过的奶油蘑菇放进他的餐盘,说:“这个味道不错,尝尝。”

“我不喜欢吃蘑菇。”姜浔回答道。

“这样吗?那可惜了。”白泠轻叹一声,却没有拿回的想法,端起手边的咖啡,轻抿了一口。

姜浔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眼前的白泠和记忆中并没有太大变化,依旧很漂亮。

这是当然。

姜浔情不自禁夸了夸自己的审美。

他挑选的目标,从来都是最漂亮的。

“小朋友,我们吃好了,就先走了。”白泠放下咖啡杯,对着姜浔说道。

“我们?”

姜浔看了看她身边空无一人的座位,犹疑地重复这个人称代词。

和别人不一样,姜浔很怕鬼。

毕竟自己就是一个长生不老的妖怪,所谓的神神鬼鬼,他比普通人更害怕。

“你很害怕吗?”

白泠用手撑着头,轻声说:“难道宁稚颜没有告诉过你,我是个疯子?”

她语气平缓,没有起伏,漫不经心的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而不是在说自己是个疯子。

“……”姜浔震惊。

他以为宁稚颜那句话只是形容白泠性格很差,而不是说她真的有精神病。

不对,自己和白泠谈恋爱的时候,没听说她有精神病啊。

“什么时候的事?”姜浔一脸慎重。

白泠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有些惊讶,说:“五年前的事了,我以为早已经人尽皆知了。”

五年前的事,姜浔仔细想了一会儿,那时候他早已经从白家离开,看来和自己无关。

那就不必在意了。

“记得按时吃药。”姜浔说道,端起餐盘起身。

“你很有趣。”白泠忍俊不禁,同样站起身,“除了医生,从来没有人当面对我说这样的话。”

“你可以视为一种关心。”姜浔说道。

“我有点明白为什么宁稚颜会喜欢你了。”白泠笑得温婉,发丝上的发夹在灯下熠熠生辉,“你真的很有趣。”

“我还以为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这当然是更重要的原因。”白泠仔细打量他,没有否认。

两人离开餐厅,一路上没有再说话。

在走廊分开,停在宁稚颜的房间前,姜浔看着餐盘上已经冷了的餐点,轻叹一口气,转身向餐厅走去。

他重新点了份餐,这次没有再拿蘑菇浓汤。

再一次站在门前,姜浔拿出昨晚宁稚颜扔给自己的房卡,走进房间。

宁稚颜并不在床上,听见洗漱间的水声,他放下餐盘,拉开窗帘,院外的雪还没停,苍白萧瑟。

“早餐吃得很开心啊。”大小姐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还没吃早餐。”姜浔微笑着转身看她。

宁稚颜穿着一件风格独特的长裙,上面缀满艳丽的玫瑰花,她化了很精致的妆,唇色艳红,稍眯起眼看着他,狭长的眼线显得很凌厉。

“我怎么听说你和那个疯子吃得很开心?”

“她吃得很开心。”姜浔走到她身前,说道,“我是被迫的。”

缀着粉色花瓣的指甲从眼尾缓慢划过,宁稚颜看着他,说:“姜浔,如果被我发现你背叛我,我会杀了你。”

宁大小姐从不危言耸听。

姜浔连忙表忠心,微笑道:“在那之前,我会先杀了我自己。”

宁稚颜收回手,看向他面前的餐盘,命令道:“把这些都换了。”

“已经换过了。”

“觉悟很高啊。”宁稚颜说道。

看见大小姐脸上嘲讽的笑意,姜浔连忙端起餐盘,“我这就去换。”

动作再慢点,大小姐恐怕要掀桌子了。

走出房间,姜浔醒悟过来,为什么白泠会和自己这个陌生人吃饭。

原来她想要的就是这个。

摇摇头,叹了口气,他又一次回餐厅换早餐。

端着换好的早餐回到房间,宁稚颜正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看外面的雪,姜浔走到她面前时,才懒懒地抬起眼看他。

她乌黑的发丝被雪光照亮,如果此刻有一顶银色王冠,当真如一位端坐寒冽雪国的女王。

“我拿了块草莓蛋糕。”姜浔出声说道。

“不吃甜的。”

怕胖的美艳女王冷声拒绝。

“就吃一点。”姜浔切下一小块蛋糕,递到她面前。

一年多的相处,他知道她此刻的底线在哪里。

女王大人冷冷盯着他,而后屈尊降贵伸出自己的手,接过那块蛋糕。

吃完蛋糕,奶油那点横冲直撞的甜腻显然没能让宁稚颜消气,她的目光越发冰冷,说:“你知道背叛我的下场,别做蠢事。”

“我只是个初中辍学,无依无靠的孤儿。”姜浔熟练卖惨,端出餐点,说:“所以,姜浔永远都不会背叛宁稚颜。”

这样的话说过太多次,他知道期限在哪里,逾期作废,也就不用担心食言。

反正没人记得。

“最好是这样。”

宁稚颜用纸巾擦擦手,纤细的指尖拿起筷子。

窗外的雪依旧在下。

傍晚,日色惨淡,针对明天的谈判,宁家众人正在开会,姜浔一个人闲得无聊,在水疗中心泡温泉。

泡得意识昏沉时,隐约听见外面有嘈杂的说话声,他穿上一件较厚的黑色浴袍走出去。

他不爱凑热闹,只是听那几人的对话,酒店里有位女士受了伤,他担心会是宁稚颜。

刚走进酒店大堂,一群人急匆匆从前面跑过去,他拉住一旁的一位酒店工作人员,问对方出了什么事。

身为一个长生不老的妖怪,姜浔会很多国家的语言,不过因为这次的人设是初中辍学,在天桥卖唱,所以从来没有在人前显露过。

“有人受了伤,医生已经赶过去了,请客人稍安勿躁,耐心等待。”工作人员解释道。

“是樱01号房间的客人吗?”

“不是,是楢01号房间的客人。”

听到不是宁稚颜,姜浔放下心,慢吞吞离开人群,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下肩膀,他一顿,转过身看向对方。

嘶。

好冷。

看着面前仅穿了件短袖花衬衣的青年,姜浔冷得吸一口凉气。

“林……屿?”青年打量着他的模样,不确定地问道。

“你认错人了。”姜浔神色未变,微笑说道。

青年仔细看着他的脸,缓解尴尬地笑笑,说:“不好意思,好像是认错人了。”

“没事。”不想在这儿多待,姜浔转身离开。

青年看着他的背影,困惑地皱起眉。

“怎么了?”

有人走到他身旁,顺着青年的视线看向那个离开的背影。

“你还记不记得林屿?”叫白岳的青年问道。

“林屿?”那人当下思索起来,说:“有点印象,好像是给白泠当过一段时间的家庭教师对吧?”

“嗯,是他。”

“怎么了?”

“没什么。”白岳摇摇头,心说林屿到现在也应该有25了,刚刚那人看起来太小,像个高中生,确实不是他。

不过,他俩长得这么像,该不会是亲兄弟吧?

“突然说这个干什么?”叫白戈的青年收回视线,说:“白泠刚刚割腕被送去医护室了,明天的谈判恐怕去不了。”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犯病?难道她不想让白家赢?”被打断思路,白岳没有再想,无奈说道。

虽然白泠是个疯子,但没有人能否认她的能力,要不然白家也不会在明知她是一个疯子的情况下,还让她参与到这些事中来。

“谁说不是?”白戈同样无奈摇头,说:“走吧,先去看看情况再说。”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人群。

姜浔回到自己的房间,裹上件大衣,百无聊赖地用手拨了拨花瓶的枝条,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看向落地窗外还在下的雪。

刚刚那人叫出林屿这个名字时,他忽然想起一些事。

那时候,他冒充身份到白家做家庭教师,在偌大的白家别墅里逛了一圈,愣是没见到一个人,又逛了好几圈,最后才在厨房角落里见到白泠。

白泠的父母是商业联姻,因为她父亲在她母亲之前就有了自己喜欢的人,所以对母女俩一直不冷不淡,后来她母亲车祸去世,她父亲重新娶了个女人,不过也不是自己之前口口声声说喜欢的那个女人,还顺带往家里领了三个私生子。

最大的那个比白泠大了三岁,最小那个也只比她小了一岁。

小姑娘因此从小性格胆怯,习惯逆来顺受,还十分优柔寡断。

见到她时,她刚十六岁,长得瘦瘦小小的,身上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白色亚麻裙,正躲在角落里偷吃甜点。

那天是下午,窗外的风几乎静止不动,明亮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脸上,恍若透明。

她拿着甜点,浅棕色的瞳孔被照得发亮,眼里两座寂静的火山愣愣看着他。

岁月催人老啊。

姜浔想起今早和对方在餐厅里的场景。

原来她是自己女朋友,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白泠。

笨蛋小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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