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更让自己疑惑的是,师父今日为什么无故宣召自己?
陈之廷的师父方灵溪在议事堂挂着议事长老的职务。门下弟子不多,记得前几年好像才刚好收到了第十八个,现在估摸着可能超过二十了吧。
不过,大师兄追求隔壁侧峰落红峰的首席弟子被当众残忍拒绝,之后便走火入魔爆体而亡,早早就驾鹤西去了。三师弟又在宗内大比中,被修为低于自身的外门弟子挑战,未过三招便被打飞出擂台,自此道心破碎、卧床昏迷不醒,沦为宗门内谈起那段从外门一跃成为掌门亲传弟子的传奇故事里的背景板之一。
好在,师父也确实一直以来对弟子们都持的放养态度,只求平安无事,不求远大前程。所以,自己也没有被压上莫名其妙的,所谓'一血前耻'的担子。
起身与杜玲玥三人告辞,便跟着苏千雪前往玄峰山顶。
除开那句冷冰冰的通知,苏千雪便一言不发的默默走在自己身前。陈之廷加快脚步想与其并排,却被立刻拉开了距离。
空气中的沉默与安静带来些许尴尬,内心默默叹了口气,暗自琢磨到:苏师妹看来是依旧记恨于我啊。
不过说来也是,在大师兄和三师弟先后出事后,身为二师兄的自己正好处在沉迷苦修苦练的那三年,随后紧接着又'一朝悟道',开始整日游手好闲无所正事。导致那师门内无人接手的众多事务自然全部落到四师妹苏千雪头上。自己师门这些年能被安排的井井有条,运转如常,不知是看似柔弱的苏千雪在背后付出了多少努力。
内心越发愧疚。想来苏千雪作为北海洲四大门派之一的青鸾山侧峰首座的独女,又觉醒了百年难遇的变异水灵根,可谓是天骄中的天骄。只因其首座母亲不想女儿被卷入青鸾山那因掌门之位空缺而引起的阴险又混乱的权位之争,才早早的便把年幼的苏千雪的送到了曾经的好友也就是方灵溪手中,代为照看。不然,这种天选之女又怎么会和自己扯上关系?
那时自己刚入了师门,整天神龙不见首尾的师父,便就把还是小孩子的苏千雪丢给了同样不大的自己照顾。所以,苏师妹可以说是自己看着长起来的。心里自然清楚,她修炼的刻苦程度,绝对不亚于以前奋发图强的自己,甚至还要更胜一筹。勤奋的天才,真是让普通人绝望啊!
不过这等如市井小说中主角般的天纵奇才,如今却因自己被生生拖累在漫无尽头的泥潭中,弄的污泥满身,抽去不得。
“苏师妹,宗门内那些事……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忙处理一些……”
说完,陈之廷就羞愧的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也许是散漫太久了,自己竟越发的不要脸起来。那些事情理应自己负责接手,现在怎么还好意思说出这些话?
可惜话已出口,只得希望苏千雪当作是有烦人的虫子在耳边叫上了一声吧。
苏千雪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直视着陈之廷。
少女站在离自己两阶台阶高的地方,身姿挺秀,那宛若九天星辰辉映的眼睛正好平视着自己。温润的阳光从侧面映在她那张小巧精致的脸上,皮肤白皙到还隐隐泛着珠光般的凝白。苏千雪的左眼不知什么原因,一直用雪白的布与丝带缠绕遮盖,不过却丝毫没有遮盖住她半点美貌,反而平添了一抹病态的神秘感。
光滑如丝质般的秀发随着转身短暂的在阳光中飘扬起伏,苏千雪挑了下娇弱纤细的眉毛,不温不火道:
“你若真心有惭愧,何必等到现在才说些矫饰的话。”
话毕,便转过身去,不再搭理自己。
……
玄峰山顶溪居院,这里是师父的住所。两人穿过游廊来到书房,方灵溪正背对二人站在一副山水画前,微微抬着头,负手而立,仿佛在画中神游,莫要惊扰。
苏千雪上前行礼道:
“师父,人,我带来了。”
然后便退到一旁,冷冰冰盯着陈之廷。陈之廷感觉自己好像接受审讯的犯人,急忙行礼轻声道:
“师父”
方灵溪似乎还沉静在画中,淡淡道:
“你来了啊。”
若不是方灵溪腰间别着长老令牌,光论外在,一眼看去,还以为是哪位长老新收的女弟子呢。殊不知内在已经早是个合体期巅峰的'老妖怪'了。
关于方灵溪年龄一事,一直是道法门上上下下津津乐道的话题。很多人出于好奇都来找过陈之廷,打听方长老芳龄。不过陈之廷倒也没有那个胆子去问方灵溪,毕竟修真界不论男女问年龄可是大忌,尤其是那些看着年轻但修为却很高的女修们。
陈之廷只听说方灵溪以前也是算是一段传奇: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她去向何方,只知道她游历四方追寻着自己的大道。至于为什么最后决定要在道法门这个小地方挂个议事长老的闲职,也是众说纷纭。
在陈之廷愣神的片刻,方灵溪已闪身到自己跟前,用那好似秋水般柔情却又如大海般幽静深邃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自己许久未见的二徒弟
“你的修为,停留在这儿时间也不短了吧”
额头低下冷汗。
师父平日向来不关注弟子的修为,今天怎么突然查起自己功课了?
“弟子每日刻苦修炼不敢轻易放松,可能就只是差一点悟性和机缘…”
“哦?我可是听雪儿说,咱家陈之廷每日只顾着观山玩水,吟风弄月。要不就和别人家的女徒弟勾勾搭搭的厮混在一起。”
坏!
没想到自己平日'壮举'已经借苏千雪之口传到师父耳子里了。
陈之廷有理由怀疑,要是有权力,自己的这位四师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自己逐出师门,以正风气。
苏千雪在一旁幽怨的看了一眼方灵溪,默默抱怨师父怎么就把自己抬了出来。
陈之廷低下头,硬着头皮胡扯道:
“呃…弟子这是听闻…听闻最近外面正流行红尘炼心法…正所谓从红尘中来,到红尘中去…我也是想,稍微体会下……”
“嗯,你说的倒是不错。”
?
嗯?听错了?还是这是师父要发火了?
略微抬了点头,多少有些不知所措的,迫切希望从师父的表情里读出点什么来。
方灵溪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继续说道:
“宗内最近正好组织优秀弟子外出历练,历时一年。为师费劲万难也才争到一个名额。作为我门下资历最老的弟子,今日便是要问问你的意愿。看来,你正深谙此道,那这份机缘就留给你了吧”
看着方灵溪似笑非笑的表情,也不知这是故意的,还是巧合。但是陈之廷觉得自己还要抢救一下:
“师父,弟子我难堪此任,这份珍贵的机缘还是留……”
“好了,莫要推辞了,就决定是你了!待会去二长老那里报道吧。听说明早就要出发了啊,没事,师父会想你的。”
……
辞别师父,离了书房,陈之廷本以为苏千雪会阴阳怪气的恭喜一下,来庆祝一下自己这个师门之耻即将远行。
所谓宗门弟子外出红尘历练,对于那些仿佛带着小说里主角光环的人来说,绝对是一个结仙缘,得机遇,猛涨修为的绝佳机会。而对于自己这种普通弟子,运气好点的便是去做一年免费苦劳力;运气差点,一不小心,就成了别人传奇故事里的死跑龙套,惨死他乡。
苏千雪也被突如起来的事情怔住了,站在游廊里看着一旁池中怠于照看而枯萎的荷花愣了神。以苏千雪对自己二师兄陈之廷的了解,此去恐怕……
“把传信玉筒给我”,清冷平淡,仿佛命令般的话语从苏千雪口中传出。
陈之廷依旧没从刚才的事情中缓过来,下意识的就把自己传信玉筒递给了苏千雪。
抬头望天,明明太阳依旧明媚,我却怎么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师父好狠的心呜呜呜……
苏千雪捣鼓了一会,将玉筒还了回来,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轻声的道:
“在外面要是缺了衣物、丹药什么的或者遇到什么难处…就直接和我说……我…我们会想办法支援的…”
苏千雪声音越来越轻,
“二长老现在应该在议事堂,你快去报道吧…”
“还有…你之前说的那件事…等你历练平安回来,就来帮忙吧…你自己保重,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最后一个字,苏千雪仿佛要脱了力,好似灵魂中有什么埋葬在深处的东西复苏了。
诶?
只是还没等陈之廷有所反应,苏千雪就已快步走出了溪居院,消失在了视野当中。
低头看着传信玉筒好友名单里,新增的苏千雪三字。回想到这两年来,几乎就没再和师妹好好说过话了,今天……也算是冰释前嫌?
总之,看来事情也没有全那么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