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靠着的那边手臂折回,两根手指揉搓着她银白的发丝,再用手背抚摸她的脸蛋。
“有点傻吧。”我像是在嘲笑自己。“刚到这个世界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被神选中拥有什么特殊力量,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改变这个世界……什么的完全没有发生。只能漫无目的在世界游荡,被迫牵扯进什么事件,又或者我自己主动去找麻烦,认识了不少人也惹了不少人,好几次差点死掉又侥幸活了……算不上过得自在,但是还算有意思吧。还能找到刺激。”
圣只是安静地听着,她放在我胸膛上的手已经没有了起初的冰冷。
“再以前的话。就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了,那个时候啊,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每天过着无聊的生活,连厌倦都懒得厌倦,一天到晚为了柴米油盐和鸡毛蒜皮的破事发愁,日复一日,过了好久好久。都快忘了自己有没有活着了,想干什么,为谁做些什么,什么都没有。那个世界什么都没有留给我。”
嗯。很孤独。一个人活着这件事。真的……非常地非常地孤独。
我不自觉地握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两个手掌严丝合缝的亲密着,好像我们的手就是为此而生的。
“那你讨厌以前的自己么?”她接着问。
又是个刁钻的问题啊。
“我常常会想以前的自己不是我自己。毕竟随着人生经验的积累和思维的变化,以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截然不同,很难把两个身影联系在一起啊。”我声音带这些疲惫,还有遗憾。“但是不得不承认,我们是由回忆所支撑的存在,假如我们现在就完整且真实的自己的话,就必须承认自己是被破碎且不完美的过往填补而成的,这个层面上来讲的话,算得上喜欢吧。”
“这样么。”圣像应该也困了,声音轻飘飘的。
“那你呢?喜欢以前的自己么。”
“不清楚。”她说。“只是听从世界的意志,维护两个领域的平衡,退治危害四方的妖魔,阻止无法无天的暴君,调停文明之间的纷争,杀死不知餍足的法师……基本都是在做这些事。喜不喜欢,没想过这些事,只是觉得自己必须这样做……事到如今,明明只剩下毁灭世界这个工作了。我却……累了。”
累了。是啊,我们都在找寻意义的过程中身心俱疲。
“因为累了,所以放弃挣扎了,打算一了百了。因为累了,所以把责任全部甩给了你。”她的话语开始颤抖,她的声音泫然欲泣。“这样的自己,有些讨厌啊。”
我抱紧怀中的圣。鼻子埋进她的银发,轻吻着她的脑袋。
“圣。你知道生命中有另一个人最好的地方是什么吗?”
“你这个问法我怎么猜得到。”她笑着抱怨。
“你所弃之如敝屐的,恰是他人视如珠玉的。”我说。“永远记住,哪怕是你最讨厌的模样……我也会替你喜欢的。”
我们互相感受着对方心脏的跳动,并不一致的频率却互相传递着安心,在沉默中我们彼此倾诉。千言万语,在孤独与爱中交织,构成了沟通与理解。
“好。”她说。“我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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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约尔德,还有哀叹天。三人同时在一个房间里。
“这件连衣裙怎样?”哀叹天从高又宽的衣柜中挑选出一件衣服,回头问她们俩的意见。“清新又爽朗,上面还绣着秋堇的花纹,很适合咱们家约尔德情窦初开的少女气质。”
“不行吧。”圣批评道。“约尔德这身材穿连衣裙,裙角前面会被提的很高吧,太不协调了。”
“呵呵,说的也是,看起来会偏胖呢。虽然自己一马平川却对这方面很了解呢,哎呀呀,平时真是小瞧你了。”
“揍你哦。”圣说。
“那上半身穿这种露肩的深色衣服,下半身就配高腰的长裙如何,更加凸显约尔德傲人的身材。”
“太显眼了吧。约尔德受得了么?”
“都出去约会了不显眼怎么能行呢。”她拍了拍一旁如坐针毡的约尔德的肩。“在这种落后的文明社会,女人的扮相等同于男人的招牌哦。女伴越漂亮男性出门就有面子,你也不希望咱们最爱的典狱长被人笑话吧,约尔德。”
圣白了她一眼。“好好挑衣服,别教约尔德这些有的没的。而且这种穿搭不就是人家平时的便装。”
“啊,说的也是。”她将手上的衣架随手一丢,房间内七零八落的衣服又多了一件。“那就,那就……这件稍显俗气的背带长裤如何?把中性色的长开衫披在外面,轻松可爱又时髦。或者直接套一条这中粗糙宽松的编织裙?嗯~真难选呢。”
圣一脸无奈,甚至汗颜。“这种事不该让问问本人的意见么?”随后又转头面向约尔德。“今天是你出门约会,有什么想法要自己好好说出来,别让这家伙摆布你。”
“哎呀,说的真过分呢。”哀叹天笑着说。
“呜……那个……”畏缩在一边的约尔德开口了。“花哨一点,也可以的,因为是和典狱长一起出去,所以没事的。”
“花哨么,嗯~好像没有太过光鲜华丽的呢,毕竟现在流行冷色调和简洁时尚。”她苦恼道。“要不去找朵洛丽丝借借?她为了讨典狱长欢心,宫廷礼服、金银首饰应该挺多的。”
圣的态度在沉默中不言自明。约尔德脸上也挂着明显的困扰。
“我说笑的。”她关上了衣柜,温文尔雅地坐回了轮椅上。“不太好相处呢,那个人。”
随后话锋一转。“但是我作为后宫之主,有义务建立起妻姐妹之间强而有力的联系,以及愉快的氛围。妹妹们在这等好了,姐姐这就去给你们借件衣服来,保证让约尔德的初次约会至善至美。”
圣没有多说什么。约尔德则是觉得自己给人添麻烦了,结结巴巴地想要反悔,哀叹天只是回头告诉她。没关系的。
轮椅在平滑的瓷砖上前行,很快就到了朵洛丽丝的房间。她叩响了房门。哀叹天不是第一次来拜访她,只是总被拒之门外,或者被置若罔闻。
但这次有了回应。
“请进。”房间内传来声音。“门没锁。”
哀叹天有些惊讶,但只有一些。她推开房门,按着轮椅前进的按钮,进入到了昏暗的房间里。
像是一间画室。朵洛丽丝坐在窗帘缝隙的余光下,面前摆放着一幅画架,上面的画临近完成,它在四周墙壁铺满的画作之中毫不违和,因为画中都是同一个男人。一切细节的都已经完成:温柔的微笑、沐浴在阳光下的皮肤、每个特征单独看起来都寻常普通,组合在一起却有种别样的魅力。那种表情,那种无法想象的失落,一切都呈现在画里,除了他空白的双眼。
孤独的房间,孤独的墙壁,还有这幅孤独的画作。她的泪水正无声地低落在颜料上,随着她的笔触,将悲伤渲染在了画上。如同寂寞的灵魂,从彼端找到了这边。
“是你啊。”她声音有着藏不住的失望,戳痛了哀叹天的心。
如果自己是她等的人该多好,这样她肯定会笑得像花儿一样灿烂吧──这样的念头袭入了哀叹天的大脑,哪怕只是一瞬,也足以让她不寒而栗。
“没打扰到您吧,朵洛丽丝小姐。”
“如果我说打扰到了,你会识趣的出去么?”朵洛丽毫不留情地说。哀叹天只好笑着,思考着如何搪塞过去。
“说笑的。”她放下画笔,转头看向哀叹天。“一直没跟你好好聊过呢。说起来你算得上我的媒人来着,仅凭这点我就应该对你客气点,不是么?”
“我只是做了我该能做的。”朵洛丽丝在私底下,主要是典狱长不会在场的情况下,态度都有些咄咄逼人。哀叹天维持着她的招牌笑容,尽量顺应着她。
“不用谦虚。你帮了我大忙……嗯,抱歉,你叫什么来着?”
“哀叹天。”
“哀叹天小姐。当时自我介绍的时候我没认真听,你别见怪。”哪怕皮笑肉不笑,朵洛丽丝也格外的美。
“没事。典狱长大人这方面也很愚钝。”
“不介意就好。”她又一次拿起笔,继续她悲伤的画作,厚涂的笔触温柔的像是在抚摸挚爱之人的脸庞。“他以前很爱笑的。”
哀叹天看向画中男子那难以言喻的微笑。
“像是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才微笑,也像是对这不好笑的世界发出的嘲笑。”她继续道。“是个,悲伤又无助的笑。让我傻傻地会错了意,我以为他的微笑是在向我求救,他期待着渴求着我,正如我期待着渴求着他。”
没有什么比她哀怨的笑、她的悲伤更美。
“结果我们并非彼此需要,仅仅是我对那份微笑着了迷,发了疯似的想要让他发出真心的微笑。可他对我只有愧疚和怜悯,我成了他万千痛苦的其中之一……哈哈。”
她再一次停下了笔。那双留白的双眼并没有画上瞳孔,而是在眼角处顺着脸颊,划下一道同样白净的泪痕。
“你说服了他,让他往恶的方向走。不仅削减了他的疼痛,也使我有了让他笑出来的机会。这一层面来说,我感谢你。你说的话,我想我会听的。”
她将画作从固定架上卸下,小心翼翼地装进了画框里,四处打量,想找个合适的地方裱起。
“床边那一角如何?”哀叹天提议道。
“谢谢。”朵洛丽丝说。
她踩在床头柜上,调整手中作品的角度,将它挂在满墙画作之间的空缺上。同时,哀叹天也驾驶着轮椅,靠近这如同画展一般的墙壁,虽然作为画展来说主题太过单调了。
“就像在墙壁上写满了爱一样。”哀叹天感叹道。
“事实不就是如此吗。”她从床头柜下来,站在哀叹天旁边,顺着她的视线一起观看这满墙的爱意。
“他的孤独是无法被爱填满的。”哀叹天用手轻抚一幅画作上的身影,一个在风吹草原中赫然在目的身影。“只有将更多人束缚在他身边,享受着他的爱,才能缓解他的孤独。”
一阵无言。两人都有着万千的思绪,这些思绪无法说给他人听,因为不会化作言语,所以只能在内心发酵,也许未来会以不成原样的文字说出口,但在此时此刻,我们不需要话语。
“啊,瞧我这记性,我都忘了自己是有事找你了。”哀叹天转向她。“我能借你几件衣服么,朵洛丽丝小姐。”
“叫我朵洛丽丝就好,而且按照这边的规矩。我好像还得叫你一声姐姐?”她莞尔一笑。
“你愿意的话。”哀叹天也向她致意。
“好,那你想借多少就借多少吧,哀叹天姐姐。反正都是典狱长给的。”她打开衣柜,数件华美靓丽的服饰琳琅满目,有性感暴露的,也有清纯唯美的,有前卫大胆的,有端庄保守的……
“啊啦,这可叫人犯难了,怎么选好呢。”
“这件莱米亚秘术袍如何?修饰的银边和独有的纹样都非常贴合你神秘的学者气质。”
朵洛丽丝突如其来的推销口吻让哀叹天觉得好笑。“虽然你这样夸我虽然很高兴,但并不是我要穿的。”
“是么,那是谁?”她将手中的衣架放回。
“约尔德哦。”
听见这名字的瞬间,朵洛丽丝眉头一皱,但很快又舒展开了。随后在衣柜里筛找。
“她连借衣服都要托人帮她么。”
“你不喜欢她呢。明明是个单纯又可爱的女孩。”
“我不喜欢她那副受害者的纯洁模样,把恶全都留给别人。”她从衣柜挑出一件。“但我也无意为难她。那个身材的话,就这件吧。”
哀叹天眼珠摆动。“你觉得不反抗是罪么?”
她双睑一沉,随后答道。
“不改变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