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坐落于罗拉河和拜尔河的交际处,两河从这交际再随着山路蜿蜒分开注入温暖的黑海。在北方永冻的龙首高地寒风凌冽与南方黑海的温暖空气共同夏冬交替下,形成了河间谷地四季分明的气候。而河湾城临近龙首高地,在北风中与野兽蛮族战斗自我锤炼出一种粗犷的豪迈气息。
晨曦未明,来自河湾车站的蒸汽机车轰鸣着,齿轮咬合,车轮转动,满载着来自龙首高地的矿石向南驰去。之后黑暗的瞳孔缓缓开张,来自东方的橘红光彩开始将光明将临大地。
而河湾城的道路上陆陆续续出现了晨起的子民,在低矮屋檐下,他们互相打着招呼,忙活着一天即将开始的生计。
铁匠的火炉滋滋燃烧了一晚,他的主人再次为他添了一块燃料,一时星火四溅。白石塔的学生们抱着书籍在道路中穿梭,嘴角还叼着一块吐司面包。城防军们打了打哈欠换班,看着迎着晨光踏出城门的第一批商旅满载着货物向南驰去,薄薄的雾气淡去了他们远去的身影,余下马蹄声从青石板上陆续响过。
缪尔黑着眼躺在床上,穿着简单的麻布内衬,城防军铜质雕花的皮甲就搭在一侧的桌椅上,那把可以转变为弓箭的匣子就放在床头。
从呓语之森返回后他就一直这样躺着,子爵大人特意给他们这些人放了三天假期。
长腭兽的嘶吼,凄厉的鸦啼,清冷的月光……和那个男人的笑。
回忆起来他只觉得血液在燃烧,生出一种嗜血的欲望想把那个男人撕碎。在月光下,男人残缺的肢体和染血的雄鹰击蛇纹章一定会非常美。
这种欲望叫仇恨。法拉赫家不会忘记奥修西德皇室奥列卡尼家族,在海兹比亚战争中给他们所带来的羞辱。
对于缪尔·法拉赫更是这样。
他一闭上眼,就仿佛回到自己十岁那年,见到燃烧着的达达尼尔海峡,看着尼西尔公爵领上,法拉赫的子民四散奔逃,奥修西德的雄鹰旗帜取代法拉赫的金狮纹章和海兹比亚的鸢尾花旗,骄傲地飘扬在残破的法拉赫堡上空。
为了惩戒海兹比亚王室的死忠尼西尔公爵,奥修西德人在家族祖传的城堡前,将父亲,母亲,哥哥,姐姐一个个绞死,秃鹫盘旋在焦土上空,发出阵阵尖利声响,就像祖辈的魂灵在哀悼家族的衰亡。
奥修西德的军队在城中横冲直撞,搜寻着法拉赫的幸存者,他们粗鲁地踢开民户家门,搜刮着民户的财产,揪着民妇的头发发出淫邪的笑声,还有男人的怒吼和女人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喊。
法拉赫独剩他一人,跟着奶妈,跨过海峡,跟着裹挟的难民前往河间谷地。奶妈逃过了战争,却没躲过那年的饥饿与寒冬。她把最后的面包留给了自己。
这些他都记得,被白石塔收养后,跟着好心猎户学习技艺,更是一刻也不曾忘。
法拉赫有债必偿。
我该怎么办?
忍?
找机会杀了他?
杀一个开化元素的神眷者?
缪尔自觉自己不是疯子,不会上头干傻事,他需要知道奥修西德人的来意,还需要缜密的计划。
一场宴会在子爵的府邸展开。在大厅精致的石雕穹顶下,男男女女身着正装穿行,高亢的女音高歌,优雅厚重的音乐从乐队流出,伴随着一股奢靡的气息蔓延。
而宴会主角却显得心事重重。
天气有点冷了。此时群星流转,河间谷地早早进入了秋季。安德烈倚靠在阳台,他一手搭在雕花的护栏上,一手掌着酒杯。来自北方的寒风吹得他的披风猎猎作响。
他仰头,杯中琥珀色的酒液一饮而尽。
“乡下地方比不得索罗斯。”有人走到他身边说道,“不过也要玩的开心点,殿下。”
“巴鲁啊,我可不是来玩的啊。”安德烈叹息道。放眼大厅,那些表面上热热闹闹的权贵们,眼神不时往自己这瞟,在奢靡的气氛下,也是一个个躁动却不敢妄动的心。
巴鲁已经是个上了年岁的老人了,一头白发和对面少年的相比显得黯淡无光,面目上的沟壑,像是埋藏着时间的沉淀。他总是眯着眼睛,在眼角皱纹下,他的笑意如和煦春风。“白石塔的主人不可能总避着您。”
“因为约定。”最后他轻轻的说道。
安德烈没有接话。他挥手示意,一个侍者模样的人走来,再次为他盛上酒液。晃着高脚杯,琥珀色酒液在其中荡漾。看着玻璃杯身倒映着自己的面目。他极目远眺,在城东侧的港口处,一座灰白的高塔矗立着。
那是一栋用圣拉克白岩铸就的建筑,一圈圈山藤螺旋攀上,砖缝间青色的苔痕蔓延生长,塔顶是郁郁葱葱的冠盖。背景是湛蓝的浅海,水天一色,不时有海鸟起落。
“白石塔始建于新历1624年,由辉耀学宗布鲁克建造,到现在已经有一百余年了。当年作为辉耀七十二学塔之一,现在第三代主人是河湾城的贝鲁因学士。不过我们的学士大人这几天都在龙首高地考察。”河湾城这代子爵卡尔·卡罗索走到安德烈的身旁说道,他身穿酒红色的燕尾服,留着一小撮山羊胡,整个人偏显干瘦,眼神中流露出精明的色彩。
安德烈露出亲近的笑容举起酒杯,巴鲁侧身,留给二人谈话的空间。就在觥筹交错中,宾主皆欢。
“劳烦您了,卡尔卿。”安德烈说道。
“不胜荣幸。”河间子爵卡尔答道。
安德烈和巴鲁相视一眼,会心而笑。
河间贵族们并不是奥修西德的封臣。他们的先祖自奥伯伦帝国时期就以探险家的身份征服了河间平原,他们的领袖莱恩堡的主人在接受了海兹比亚王国的公爵位后,才正式被南方所接纳。
不过如今海兹比亚王国朝不保夕,貌似团结的河间贵族也发生了分裂。历史的岔口,人人都在踌躇。卡尔子爵也是这样,不过他为自己的家族找了新的效忠对象。
有心人看见现在的场面大抵也是这样想的,在场的宾客心照不宣。
卡尔子爵热情地向安德烈陆续介绍了河湾城下辖地的头脸人物。众人满怀期待,希冀有令人激动的回馈。而安德烈始终以微笑和点头回应,公式化的礼仪却无法让人生出厌恶感。
这一切对他来说是无足轻重的。在他目视之处,呓语森林之北,峥嵘峻峭的山崖黑影在迷雾中隐约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