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枝错节的大树在黑暗中生发着,斑驳的树皮如刀刻般既怪异又富含着一定的章法,就像那些同样被岁月刻上皱纹的老者。配着北风在林间的琐碎声响,犹如夜色中老人的低语。
这是黑暗中的呓语森林,是屋檐下老奶奶床头故事里的那些精灵魔怪最钟爱的舞台。
夜枭掠过,枝头攒动,月下重重幽影。静谧的、纯白的月光在林间流淌,扫过漆黑的枪管上,一抹寒光在枪身上流转。长长的枪身后部是金丝楠木的握把,半个枪身藏在树丛里,握枪的人也是全副武装,月光扫过他的面部,护目镜之下的眼神专注、紧张、还带有那一丝坚决。他躲藏着月光,蹲在阴影下,融入阴影中。
枪口和目视之处却是另一番景色了。
一只身躯庞大的雄兽从黑暗中走来,停留在月光的湖畔。沐浴着牛奶般的月光,在这月光下可以看见它有着长长的兽吻和漂亮的银色毛皮,碧绿的眼眸透着冷冷的光,它狼顾四周,巨大的爪的踩在坚硬的土石地面上,轻盈漫步——这是多么优雅的兽王啊。
最后它像是精疲力尽的摊卧在湖边的巨岩上,左侧腹下一道长长的伤痕显现出来,血泊泊地往外流,将那一块的毛皮染成了绛红。
阴影下的他看见了如此巨兽,也止不住口水吞咽。因为视距问题不得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期间不小心踩到枯枝发出细小的声响,巨兽怒吼低沉,惊出他一身冷汗。所幸的是巨兽并没有暴起伤他,只是狐疑的环顾四周,转而又舔舐着伤口。
这只极富疑心的受伤巨兽并没有发现他。
他将长枪探出草丛,这把造价不菲的燧发枪和同样造价不菲的子弹给予了他强大的信心,他只要按下扳机,燧石叩击的将不止是枪的火门还有这巨兽犹如风中残烛的生命!
巨兽忽的站立,呲牙咧嘴的喘着气。那沉重的气息缭绕而上,那上空有夜鸦声鸣,抖落几片鸦羽,一阵阵怪叫在林间久久不能散去。
巨兽向前迈了一步。
他食指一扣,铜制雕花子弹沿着膛线极速射出,镶在弹头处的蓝色宝石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冰蓝色的轨迹,又如流星般转瞬消失。而轨迹终末之处,在巨兽的前臂绽放了一朵血花。
巨兽怒吼一声被击退。
他啐了一口,巨兽与生俱来的一种危机本能使它动的时候忽得快了一步,本来这子弹应该击中它的胸口而不是手臂。
巨兽察觉到了来自阴影处的敌意,发出低沉的吼叫,声音有些凄厉,落在人心处像是钝刀相磨,折磨着每一根神经。它银色的皮毛竖起,化作剑羽向敌人藏处射去。
而他背后就是棵粗壮的大树,退无可退,只好硬着头皮冲了出来。巨兽向前一迈做扑击动作,单发装填的燧发枪现在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他高高举起带盾铠的左臂,右手从背后抽出臂长的剑,在月下剑身发出森冷的光,一切行云流水。
林间的其他人也动了,又一朵血花在巨兽身上绽放,紧接着又是一朵朵,就像绛红色的花深情地绽放在银白色的草地上,一瞬间绽放又将绛红色的遗泽泊泊流淌。
“吼——”
巨兽一声怒吼,林间惊起了一片飞鸟,那锉刀般的感觉让他脑子突然空白,阴影处的友军传来一阵哆嗦声,还有一声清脆的声响——那是燧发枪掉落在地的声音。在他一愣神之际,巨兽扑来,他只能险险一避,巨兽锋利的爪牙已经在他的左臂上留了一条长长的伤痕。
火灼一样的疼痛袭来,左臂用来当盾牌的护装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划开,黑红色的血液顺着伤口流出,让他感到一阵目眩。
是哪个蠢货枪都不会拿了,这是他现在的想法。
不过他右手持剑也在巨兽背部留了一道伤痕,这种技巧性的反击并不能造成多少实质性的伤害,巨兽伤痕不深只能看见一条血线。如今背着阴影傲立着,而月光下自己捂着左臂,颇有些狼狈。
如今攻守易位。
“你们在干什么啊!”他吼道。
阴影中那些发呆或者是发抖的同伴手忙脚乱的反应过来,传来一阵杂乱的声响,子弹再次上膛。
又是一阵枪响!
空气中硝烟愈浓,巨兽却灵巧的避开了子弹,依仗丛林地势穿梭,遁入树木阴影中,它庞大的身躯展现了不一样的灵敏!
巨兽从阴影中走出,在森森月影下对它的敌人露出狰狞的獠牙!下一刻只觉一阵寒风起,巨兽带着威势迎面扑来!
有了前车之鉴自然不敢正面对拼,他使得一手帝国剑术,这种来自西方的剑术中正有余,却又少了点杀戮戾气,只能用剑身斜着迎接这利爪,形成了一种巧妙的平行关系,借助卸力减少冲击,只堪错身而去。
他翻滚在地,长剑受力而颤,只觉从剑身传来的力量让整个手臂发抖。
巨兽落地后一个灵敏的转身,接下来的扑击,他本能持剑而挡,只见他脸色发白,转而长剑脱手!
他清晰看见巨大的爪和上面如针的毛发,巨兽粗重的呼吸带着腥味扑打在他脸上,连带着死神的气息逼近。
吾命休矣!
只见利爪寒芒,混含着月光,带着迷蒙光晕,堪堪落下之际,那面前的黑色身影突然被击飞了,空气中飘浮着荧光的粒子。
下一刻,一个高大而清瘦的男子站在他面前,留着清爽的白色短发,发前还做了红色的挑染,一身黑色衣甲绘着雄鹰与赤蛇争斗的纹记,腰间是红色的琉璃玉带,半身披风垂在左肩,边缘上饰有淡蓝色的貂羽。手握着一柄长剑,上面有镀银的雄鹰徽记。
月光清晰的勾勒出男人的身型,巨兽惨叫着跌撞到最近的那个参天大树下,随着一阵轰隆声,大树随声而折惊起一阵尘土和飞鸟。
“呀呀呀——”
乌鸦四散。
男人轮转了一下剑柄,仿佛踏月而前,巨兽吃力站起,竟然企图逃跑。
“原来是卡拉你啊。”一个悠悠的声音传来。他回头一看却拉动了颈脖的伤口——巨兽刚刚差点就要了他命,他咬了咬牙。
来人是个青年,黑色的刘海微卷,下面是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眸,脑后懒懒的扎了个小辫,整个人的形象就是不修边幅的那种。他身着棕色的皮甲腰间还饰有铜制的雕花,在皮甲的胸口处还别有绘有冰川的徽章——这是河湾子爵的家族徽记,来的人自然是河湾城的城防军。
河湾城与呓语森林隔着一条长长的拜尔河南北对立,例来有城防军来维护通往龙首高地矿场的道路,他们现在出现在这,在场的所有人都有种神兵天降的感觉。
但卡拉可不怎么想。
“缪尔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他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我可没那闲心。”这个缪尔昂着头说道。卡拉在河湾城也略有耳闻,这个猎人子弟以精湛的弓技而闻名,据说曾作为海兹比亚战争的遗孤被白石塔收养,长大后跟着猎人学技艺,后来加入城防军,深得席恩大人器重。
“他是谁?”卡拉扭过头,声音嘶哑的发问。看着那个与巨兽缠斗的黑色声影,巨兽被打他的节节败退。
“你组织人抢他的猎物却不知道他是谁?”
卡拉抿着嘴不发一言,他手下的那些佣兵也凑了过来,不好意思的看着他,拿出医药为他疗伤。
那把被他遗落的枪同时也回到了自己手中。
缪尔看了一眼,“你还真舍得用元素弹头啊,这么厉害的吗。”
“不然呢。”卡拉没好气的说道。
两人闲谈之际,那个持剑的男人发散着淡蓝色的光芒,月光仿佛成了他的伙伴,森林之中从此没有一处阴影庇护之所,而长鳄兽作为森林的王者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卡拉恍然大悟,突然想起最初看见的巨兽左腹那长长伤痕,或许并不是某种灵犀所致。
这还是巧合吗?
他一时无言,想起流传在风与群山间的传说——这个世间只有了神灵和神灵眷者能沟通魔法的力量,凡人无法将魔力直接用于自身反而要借助那些沉积的元素晶石进行能量转换。而那魔力是元素的混合与极致,是名为法则的真理。神眷者能轻而易举得超越凡人,整个世界的法则都将为神之眷者服务。
天选之人。
或许吧。
缪尔看着眼前一边倒的战斗也沉着脸。想起那晨曦未明就从南方驰来的马车,面前战斗的男人是让河湾子爵也低声下气的人,而这个男人一来就急着去拜访白石塔的主人,被拒后也不气恼。子爵大人原本筹备了丰厚的宴会,这个男人却突然饶有兴致的提出去森林里打猎。
子爵不得不从城防军中调出精锐陪同,本来派出了二十多人,能跟上的加上自己也只有寥寥三个。若不是自己对森林还比较熟悉还真跟不上这男人的步伐。
城防军大队长席恩大叔曾在那场未成的欢迎宴后与自己提前打了个招呼,说时一身酒气神神秘秘的,但除了他到此是有事求于白石塔,别的事情大叔忌讳莫深。
不过缪尔也不是傻子,能猜的出来,毕竟那雄鹰击蛇的画纹太招摇了。这世上也不会有第二个雄鹰帝国。
雄鹰帝国的来客,奥修西德的贵族。
不过他来河湾干嘛?来自海兹比亚的伤痛回忆如今还在拉扯缪尔的神经。
在众人心思不宁的时候,奥修西德的来客正在享受着戏耍猎物的乐趣,帝国的雄鹰剑术在他手中有起有落,不比卡拉那种按部就班的剑法,而是举止之中自带有雄鹰的睥睨之势。长鳄兽只有逃窜的份。
长鳄兽不敌,但作为森林常年的霸主,也不仅限于野兽的智商,它的目光向卡拉等人窥去,这个方向可以作为它突破的地方。
它旋身而过,利尾向男人抽去,长鳄兽还有一个别称是蝎尾狮,尾巴同样是它的利器。而男人只是随意的闪身避开。这一抽连毛发都未触及。
长鳄兽乘着男人避身之际向卡拉等人冲来,此时卡拉还靠树未起,脖颈和左臂的伤痕传来钻心的疼痛让他疲于应对,而那些临时凑来的佣兵则是魂都被吓没了。
“——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着四散而去。
听着吵闹声,面对突发状况缪尔皱了皱眉头,汗水从额头渗出。他从背上拿出一个十英寸的机括盒,开启机关,伸展细制木柄沿弧线向两端伸展,变形成了一臂长的弓箭。
缪尔从腰间箭袋抽箭,搭弦。然后迈步迎上。
来自奥修西德的男人此时却罢手了。
缪尔这边却是感觉到了迎面而来的压力。
他向前小跑,踢在旁边的树上,借力跳起,看着身下错过的凶兽,凶兽也歪着头看着他,他用腰部的力量旋转着身体,用惯性将手中的箭矢射出。
挽弓如月现盈缺!
箭羽没入凶兽背部,这只巨兽明显的身体一沉,没有控制好平衡,打了个趔趄,向前扑倒激起一阵尘灰。
“力量不错。”男人自言自语的说道,站在一旁树下看着,并没有插手的打算。
长鳄兽伤上加伤,腹部原本已经凝固血液的伤口再次迸发,它挣扎地想要站起来。
缪尔又是一箭,这次是绕到了长鳄兽的身前,瞄准了它的眼睛。
——咻!
伴随着破空之音,巨兽一只碧绿如玛瑙的眼瞳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叫声永远的失去了。
这只原本就强弩之末的凶兽站立起身子摇摇晃晃的走向潭边,如镜的潭面清晰地倒映着败兽的哀鸣,孤月悬空,两两夜鸦掠过,留下一道凄厉的长音。
它喉咙里呜咽一声,仰着头辗转倒地。
黑夜里传来喜极而泣的声音。
缪尔喘着气,收了自己的武器,不经意间扫过在场所有人。
而站在月下的男人温和的对他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