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他仿佛在女仆洁白的衣服上，看到丝丝黑色雾气升腾缠绕。
没有表情的脸颊出现些许波动，希罗眨了眨赤色双瞳。
“安洁？”
但女仆不言不语，只是一步又一步、缓慢又沉重地靠近，使得长长的影子延伸到他脚下，张牙舞爪的像是什么可怖的生物。
“你，想结婚？”
阴影不断靠近，最终在女仆居高临下地俯视时，将希罗脸颊笼罩。
几缕从发箍下漏出的乌黑发丝拂过脸颊，带来瘙痒，希罗嗅到熟悉馨香。
他看着女仆的反光眼镜，不明所以地歪歪头，“不知道。”
空气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想就是想，不想就不想，什么叫不知道？”
“雪莉说的我应该结婚。”
浑身的冷气顿时消散，女仆如雨后黄昏的琥珀双瞳出现在镜片后，散裂的冷酷中浮现不解，“雪莉伯爵？”
“嗯，上次打牌的时候，她说我过几年后就该结婚了，因为有妻子后就可以做比钓鱼打牌更快乐的事情，”追忆了一会，希罗脸上浮现淡淡困惑，“但是安洁，比钓鱼打牌更快乐的事情是什么？”
冰霜消解，随之而来的是满腔怒火。
洁白贝齿轻咬，鼻翼因为呼吸加深而翕动，安洁带着白色蕾丝手套的纤细双手不自觉用力。
“咔嚓啦”一连串声，本就裂成两块的托盘彻底碎裂，如同枯叶簌簌落下。
那个该死的乐子人！
愉悦犯！
又给自己的侄子灌输奇奇怪怪的知识！
明明自己也是个二十七岁还没碰过男人的嘴强王者老处女！
“安洁？”
回过神来，女仆看见希罗将脸靠近过来。
明明已经是熟悉的容颜，但当纤长睫毛下的明亮双眼映入视线后，她的思绪还是出现短暂停滞。
“……殿下，我失礼了，”用力掐了下手背，安洁才将视线从少年薄薄的粉色双唇上挪开视线。
连连后退几步，女仆转身背对希罗，深呼吸着捋了下颊边发丝。
恢复平静后才又转身，看向正在用双手乖巧捧着白瓷杯，啜饮牛奶的希罗。
“安洁，不舒服吗？”
“请殿下放心，我没事，刚刚只是想到一些事，”琥珀瞳转动，安洁神色平静。
“事情？”
“就是有关殿下养老钱的计算，有很大问题。”
嘴唇上还沾着些许白色奶渍的希罗舔舔嘴唇，面露困惑，“问题？”
“首先，每日两金剑的消耗是按一日三餐的最低标准来计算的，实际殿下每日的花费远在此之上，”伸出带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指，女仆缓缓掰数。
只是注意力不是会被少年的嘴唇所吸引过去。
“仅仅食物上来说，我说的一日两金剑是最低标准，但实际正餐是按照头盘、汤、沙拉、主食、甜品、水果、饮料的宫廷宴会标准来准备。”
看着侃侃而谈的女仆，希罗低头看着面前早餐，顿时陷入沉思。
我原来这么能吃吗？
“此外，殿下每天的上午茶、下午茶和夜宵的消耗完全不比正餐少，更别提随时都要准备的水果、果干、坚果、饼干、蛋糕、红茶，每逢节日还要购买各种节日甜品和特色食品，秋冬季节时的新鲜蔬果价格还要加倍，收成不好的年月物价上涨也很厉害的。”
粉嫩薄唇呼出一口气，安洁伸出双手。
“因此殿下每年购买食物的预算应该按照每日二百金剑的标准进行。”
“二十金剑！”
头顶银发像被电击一样炸起。
希罗没有表情的脸颊因为浮现呆滞反而显现出些许生机，只是鲜红瞳孔隐隐有扩散的趋势。
两金剑变成二百金剑。
也就是三万五千金剑变成三百万五千金剑！
自己要多久才赚得到这么多？
“这个，可以少算一些吗？”
颤抖得放下杯子，希罗感觉喉咙有些发痒。
“我可以少吃一点，或者不要吃的普通一些？比如小麦面换成玉米面？我觉得也很好吃。”
而这句话，女仆精致脸颊浮现微笑。
但瞳孔隐藏在眼镜后而使得笑容让人感觉别有深意。
仿佛在说‘就等你这句话。’
“请殿下稍等。”
在希罗的困惑目光中，她转身离开房间。
返回时，手上已经出现一个巨大托盘。
盛放着数个盘子和盖上了盖子的碗。
她将托盘放在希罗面前，指着其中一盘深黄色的面包。
“殿下，这个就是纯玉米粉做的面包，您可以尝尝。”
伸出手，但是当希罗捏到那好像混入了细沙的面包后，心中已经产生了不祥预感。
看着一脸鼓励的安洁，希罗咽了咽口水，捧着还带着烤炉热度的面包轻咬一口。
香气还不错，但是一入口，就顿时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嚼带着沙子的土壤，眼皮抽动，双眉紧锁。
咽了一点。
那种喉咙被狠狠刮过的感觉就让希罗再难继续下去。
一张碟子递到面前。
“殿下，不要勉强。”
鼓着腮帮，希罗眯眼看着安洁，摇摇头表示自己可以努力一下。
他尝试耸动喉咙咽下——
“呕！”
“殿下平时吃的玉米面包，三分之一是五斤筛出两斤的玉米粉，三分之二是十斤原麦磨出三斤的精细面粉，还有不少的砂糖、黄油、鸡蛋和牛奶，而这筛过的纯玉米粉面包已经是这里面最能和殿下胃口的食物了，”
听到这里，希罗顿时如同被螃蟹夹到的猫一样，惊疑不定地看着盘中剩下食物。
“这个是黑麦面包，酸度大概是柠檬的一半，今天刚烤好，放一周后用斧子劈开大概可以当成餐盘，旁边这个是放了三天的全麦面包。”
放下比自己脸还大的黑色面包，希罗又拿起棍式面包，感觉好像握着一根木棍，很有挥舞的冲动。
他往桌上敲了敲，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这个是由猪的耳朵、猪皮、内脏和子宫和猪血做成的肉肠，里面只有这种井盐，什么香料都没有，毕竟您平日里用的胡椒、肉桂、丁香、肉豆蔻几乎和黄金等价，白盐稍好一些，但也受商道畅通影响，最便宜也和铜等价。”
犹豫了一下，希罗没有去碰那根切面中露出几根黑色扭曲毛发的肉肠，捡起一颗有自己半个小拇指头大的青色粒盐放入口中。
顿时一种苦涩辣腥超过咸的复杂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让希罗感觉自己的舌头几乎要被烧坏了。
“呸呸！”
一整杯香醇红茶饮下，希罗才感觉喉咙中的异样消散。
“剩下的还有腌制了三个月的海鱼、五年份的酸腐奶酪、带着青霉的肉干，还要看吗？”看着眼神发直的希罗，女仆将手放在碗盖上，微微掀开一个缝隙。
顿时恶臭气息扑面而来。
连带着头顶的那缕银发，希罗猛然摇头，就像要被按入水中的猫一样挣扎。
等黑暗料理被撤走，餐桌上的异味才微微消散。
“昨天我路过酒馆的时候，看到一个冒险者在吃十个鸡蛋，现在冒险者这么有钱吗？”
女仆收拾餐盘的动作略微停滞，随即有恢复正常。
“殿下，您吃的是好鸡蛋，自然贵一些，”安洁轻敲桌子，“接下来，我们再算算其它的钱吧。”
“其它的？”
咽咽口水，希罗人生中第一次开始为钱而感到发愁。
摆烂也得有钱才能摆，可魔王家也没有余粮啊！